我媽說,她什麼時候懷了孩子,什麼時候接到屋里來。
傻女人沒有名字,我媽也不準我叫她嫂子——「老大以后說不定還能說上媳婦呢,要是別人以為他之前娶了一個傻子,要說閑話的」。我覺得叫她傻子不太好,就偷偷叫她「佳佳姐」。
傻女人一直心心念念想回家,我希望她能得償所愿。
半年后,傻女人懷孕了。我媽高興得不行,把她接到我哥的屋里,還讓她一天吃三頓飯,就指望她能一舉得男,給我哥延續香火。
我悄悄問我媽,要是嫂子生了男孩,是不是真的要放她回家。
結果,我媽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罵我不知輕重高低:「要不是你是個瘸子,換不了多少彩禮錢,你哥能這麼大年紀說不上媳婦?現在家里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!」
她說,等傻女人生了兒子后,讓她喂到斷奶,然后把她「介紹」給別的光棍家里——「一個能爬出男胎的肚子,還是值點錢的。」
而傻女人絲毫不知道我媽的盤算,那時她害喜害得厲害,天天捧著個肚子,「哇哇」地吐,因為彎腰太久,眼球都爆出了紅血絲。
我去給她倒水漱口,她就抓著我的袖子,反反復復地跟我說「寶寶」和「回家」……她還在做著生完寶寶就回家的夢。
不過,她這個夢很快就碎了。
那天晚上,我哥從外面喝酒回來,忽然來了興致,拉著傻女人要同房。在推搡時,傻女人的肚子撞到了桌子尖上,流了一褲子的血。
孩子沒了,傻女人就更傻了。她把我媽裝在飲料瓶里的農藥喝了,死掉了。
我媽嫌傻女人晦氣,不中用,讓我哥把她的尸體扔到了野貓出沒的后山,連一床草席都沒給。
今天是傻女人的頭七,我偷偷去山上給她燒紙,結果正好撞見那只黑貓啃食她的尸體。我被嚇回來了。
對了,今天是傻女人的頭七。我記得,老一輩說過,死者會在頭七夜回魂,只要在地上鋪一層炭灰或草木灰,就可以看到死者回來的足跡。
剛剛我哥他們賭博時,抽了不少煙,地上全是煙灰。此時此刻,煙灰上出現了一條拇指細的長痕,彎彎曲曲地,一直延續到我哥的腳邊。
傻女人真的回來了!她就站在我哥的身后。
3
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,可是,傻女人就只是站在我哥的身后,什麼都沒有做。
為什麼?
她不可能不恨我哥,不然也不會化成厲鬼,在頭七夜用黑貓開路,回到我們家。
那麼,她為什麼還不對我哥下手呢?
我忽然想起村里劉婆婆說過的話。劉婆婆家是做花圈的,對鬼神之說最為熟悉。
她說,鬼害人不是想害就害的,必須要有陰司準許的由頭,而這由頭一般是人倫大罪:比如夫殺妻或者父殺子。
夫殺妻……
是了,傻女人沒有跟我哥結婚,她還不算我哥的妻子。
我咬了咬牙,假裝沒站穩,撞了我哥一下。
「你瘸的是腿,」我哥一腳踹我肚子上,罵罵咧咧,「怎麼眼睛也瞎了?老子的財運都被你撞跑了!」
我跌坐在地上,卻不敢喊痛,而是低著頭,唯唯諾諾地給我哥道歉。
我哥罵爽了,轉身回到桌子上賭牌。我在他身后,將剛剛從他頭上拔下來的頭發扔到了地上的長痕上——
「結發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。」頭發在男女之事上,一直有特殊含義。
只是,傻女人這麼傻,她……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嗎?
我緊張地盯著地上的那根頭發,忽然,它動了一下,不見了。
傻女人收下了我哥的頭發。
我心里一松,回屋睡覺了。
一夜美夢。
第二天,我是被我媽的叫罵聲吵醒的。
我家的門上和窗戶上都被人用血寫了大大的「囍」字。
那血也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血,又腥又臭,在空氣里氧化后,變成了暗沉的黑色。
我媽氣得半死,叉著腰在家門口罵了大半個鐘頭,從村頭罵到村尾,說干這缺德事兒的人生兒子沒屁眼兒,生女兒去賣身……
她罵得正痛快呢,大爺忽然上門了,臉色難看得緊:「別罵了,這不是村里人干的。」
「不是他們還是誰?」我媽壓根兒不信,「一個個黑心腸爛肝的狗東西,看強子他爸走得早,就知道欺負我們孤兒寡母!」
大爺從懷里摸索出一張黃紙來,遞到我媽眼前兒:「你自己看看,這是啥!」
我比我媽高半個頭,清楚地看到黃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「囍」字,像是一封請柬。
大爺眼神簡直像是淬了毒,惡狠狠地盯著我媽:「我一覺睡起來,這東西就放我床頭了……你說,你是不是沒按我說的處理那個女娃娃的尸體?」
當初傻女人死了,大爺說她身上怨氣太重,怕變成鬼后,纏上我們家,讓我媽給她用黃木棺材下葬,棺材頭還要放兩貫壓祟錢。
我媽眼神游移,有些心虛:「最近家里忙……再說了,黃木的棺材多貴啊,我們家哪兒有那個閑錢?」
大爺猛喘了兩口氣,狠狠地啐了我媽一口:「蠢婦!」
「你就算舍不得棺材錢,也不該把那個女娃娃的尸體扔到后山,后山有那麼多貓呢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