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麼,是不是意味著,打破守則的同時也可以遵守守則呢?
「爸爸先幫你削好三支,這樣用斷一支了也不用著急。」
「嗯!謝謝爸爸。」
鉛筆灰在機械化的切割里奔逃潰散、揚揚灑灑,仿佛一場淋漓的大雪。
07 -何萊
深海里的虎鯨熱愛歌唱。
他們熱愛家庭,哀悼死亡,勇敢地居于食物鏈頂端。
鯨魚媽媽是鯨群中最高端的掠食者,用自己高端的捕獵技巧供養著全家。
鯨魚媽媽開了口:「你們能聽懂我的歌聲嗎?」
「聽不懂。」
「聽不懂。」
「聽不懂。」
那又有什麼關系呢?
「你會捕獵就好了呀。」
「你會捕獵就好了呀。」
「你會捕獵就好了呀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沒有可是!」他們齊聲說,繞著她跳起舞來。
虎鯨媽媽游啊游,始終游不出大海。
畢竟虎鯨不能棲息在陸地上。
海里有魚,一尾巴拍死一群魚是她的捕獵天性。
虎鯨媽媽每天都在拍魚。
有一天,虎鯨媽媽被漁線纏住了,其他虎鯨繞著她直叫,卻毫無辦法……
……
「何萊!你又在干什麼?!」
老師抽走了畫冊,瞪著眼睛像只滑稽的青蛙。
「放學后,把你家長給我叫來!」
我被抓走丟在外面罰站,用蠟筆把雨傘涂成了紅色。
我決定離家出走,但是雨傘告訴我必須要回家,于是我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的畫冊被收進了漸漸暗淡的夜色里。
8-何故
「爸爸,你怎麼看了這麼久啊?」
我看到畫冊上描繪著那袋我帶回來的包子,變成半凝固的暗紅色、摻雜著黃褐色的不明液體,滴滴答答落了一地。
里面盛裝著我的心臟,清晰但早已腐爛。
我們萊萊,真的很有畫畫天賦。
我看到香爐的灰燼收殮在鉛筆盒里,經過我的妻子,哦不,應該是怪物的淘澄,升華成圣潔的生命之源。
香灰在水里。
盛裝著香灰的水就這樣送服進我和萊萊的肚子里。
每個夜晚的咯吱聲里,我忽略了咀嚼的聲音。
她在吃什麼?
是我父母的尸體?還是我的心臟?
莫大的荒謬和悲哀感襲來,讓我立時站不穩了。
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我再次拿出了那個手機。
「相信我說的話了吧,哈哈。」
「殺了她,你就能在零點之前回家。」
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:23:52 分。
守則第四條: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家。
而這里,不是我家,這個妻子,也不是我認識的妻子。
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!!!
有個聲音在我腦海里不斷徘徊。
她想困住我,然后呢?
我看到畫冊上的鯨魚葬身海底,又化作神明,雪后燃起的火花,讓我如夢初醒。
就在這時,萊萊的小手扯住我的衣袖。
「你去找媽媽麼?」
「嗯。」
「其實媽媽少唱一會兒歌,萊萊會更開心。」
我心里一動。
她有點別扭地摳了摳畫冊的封皮,猶豫了半天才開口。
「知道了,」我認真地說,「待會不管怎樣,萊萊都要乖乖待在房間里哦。」
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,沉默了一會兒。
然后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:「我明白的,爸爸!」
推開臥室的房門,妻子還在哼著歌,擦拭著梳妝臺上的相框,相框里的,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。
一股氣血沖上我腦門,我鎖上門,抬手就把她往回一拉,扼住她的喉嚨。
「是你把我和孩子變成這樣的?到底是為什麼?」
「何故……你醒一醒……」
她瞳孔驟然收縮,眼里蓄滿了淚。
她奮力抬起手,推搡著我扼住她的手,聽見我的問題慌亂地擺頭,淚水像放下閘道的洪水涌出。
「不是的……不是這樣的!我聽……不懂你……在說什麼。」
我冷笑一聲,收緊了力道。
「我錯了,嗚嗚……」
「對不起……」
晚了,我知道你都干了些什麼了。
你把鬼祟招來,要置我們于死地!
我那麼疼你愛你,你卻這樣對我!
她開始干嘔,扭曲中帶著痛苦,翻起了白眼。
接著她眼睛突然充了血,像瘋了一樣,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把我推開,然后死死壓住我。
「哈!」
她瞪大眼睛,露出癡癡的笑容,發絲垂下交纏在我肩膀兩側,似乎把我的退路封得死死的。
那骨骼仍舊響個不停,磨得她的牙齒變成尖刺狀。
「你還給我,還給我,還給我,把我的身體還給我!!!」
她的指甲很長,劃破了我的手臂,我掙扎中竟然沒覺得疼痛。
我推她:「瑛瑛,不要……」
比起身體的疼痛和知道真相的震撼,更讓我無法呼吸的,是此時此刻,我的愛人已經無法回來了。
她想殺了我,想讓我的骨血一寸一寸被她啃食殆盡。
否則,她為什麼要殺死我的父母、把我圈禁在這間房子里呢?
否則,她為什麼要長出畸形的骨骼、尖利的指甲和可怖的牙呢?
然后她繼續伸手,尖銳的指甲劃破對峙的空氣,直向著我的脖頸而來。
完了。
她又變成了那個面容模糊的怪物,我心一狠,閉上眼睛。
就在她血紅的口將我吞噬的那一瞬間——
我毫不猶豫地,把削得尖銳的鉛筆,捅進了她的心臟。
我的口袋里裝著來自萊萊鉛筆盒的第四支鉛筆。
這個夜晚,面容模糊的妻子,第一次在我面前恢復了本來面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