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一場真人秀

在遇到那場真人秀之前，我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群孩子。

那天風和日麗，春意盎然，是個難得的好天氣，我去圖書館還書。

一過馬路，遠遠地就看見圖書館門前那座放大的《思想者》雕塑下面圍著一大群人。

《思想者》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外國男人，坐在石頭上，彎著腰，屈著膝，右手托著下巴，肌肉緊張虬結，把強壯的身體壓成一團，十個腳趾有力地摳住地面，表情痛苦。

據說羅丹是想通過這個男人表達苦悶愁思的冥想狀態，故此這個雕塑名為《思想者》，從塑像的面部表情和緊張的肌肉上看，羅丹的目的應該達到了。

但不知為什麼，我每次看到這座雕塑都覺得他更像是一個坐在馬桶上正便秘的家伙。

或許「思想者」和「馬桶上的便秘者」的表情是相似的，或者說「思考」和「大便」在表面看來差別并不大。

我這樣想著，走近了這座著名的雕塑，能夠清清楚楚的瞧見這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臉上痛苦不堪的表情。

這時我第一次發現這表情并非因為「他」便秘，而是他正俯視著腳下的「蒼生」。

在塑像腳下的小廣場上正聚集著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孩子，所處的位置剛好在雕塑視線之內。

換作是我看到這樣的一群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鬧騰，我也會很「便秘」。

天氣非常好，這樣的天氣適合干許多事，其中之一便是拍照，這群孩子此時所干的勾當正是這件事。

孩子們身上披著五彩斑斕的根本不算衣服的衣服，樣式不古不今，不東不西，簡直看不出是什麼東西。

布料和手工都很粗劣，有些地方甚至是用彩色的電光紙和玻璃膠紙湊合的，好看則好看，但掩蓋不住那股自欺欺人的寒磣勁兒。

孩子們的臉上化著不人不鬼的濃妝，頭上戴著硬紙板做的皇冠盔甲，手里拿著泡沫和木板做的武器或法杖，

在陽光下對著數碼照相機秀著 POSE，做著或憂郁，或冷酷，或沉思，或凜然，或可憐，或霸氣的表情，但是各種表情其實都只是一個表情，那就是矯情。

因為臉上的妝太過濃艷的緣故，看不出他們的年齡，但是從尚未發育飽滿的身材上看，這些孩子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。

有許多人圍觀，我也放慢腳步看這些人作怪，疑惑著莫非是萬圣節提前了？

看了一會兒我看出些端倪，原來他們是在扮演動漫里面的角色，諸如《犬夜叉》《火影忍者》《死神》之類的。

這是一個動漫社團在搞真人秀，我在心里對自己說。

然后飽含著同情看了一眼《思想者》，它只能老老實實坐在這里看這些，想跑都跑不了。

然而就在這時，我的眼角無意掃過圍觀人群的縫隙，一抹驚心動魄的紅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
繼而，我看到一只慘白的手垂懸在半空，手上濺滿了鮮艷奪目的血跡，整個手掌像極了一片被霜打過的楓葉。

一只血手掌？它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
其實大多數圍觀者也是被這血淋淋的場面吸引住的，我擠上前，盡管那只血手掌已然給我打了預防針，但我還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嚇到了。

腳下的空地上被鮮血染紅了，紅得驚心動魄。

都說紅色代表的是喜慶富貴吉祥，可是當這麼一大抔鮮紅鋪在地上時卻令人心悸，更何況那抔紅色中還有一張醒目的慘白的臉。

「紅」+「白」=「心跳加速」。

除了色彩上刺激外，對視覺的刺激更強烈。

一根手指粗細的鋼筋赫然插在那具身體上，從后腦貫入，穿過胸腔從小腹透出，深深地戳進地里，整個身體被串在鋼筋上，與地面形成了一個 75 度的夾角，兩只胳膊軟塌塌地垂著，在風中晃蕩，像極了一串特大號的烤鵪鶉。

風一吹，露在外面的鋼筋還在半空中顫悠著，像是一桿驕傲的標槍。血順著鋼筋流到地面上，匯成一灘。

盡管我知道這是假的，可是這猝不及防的視覺刺激還是令我心臟猛地縮了一下。

大多數的圍觀者臉上也露出同樣駭然的神色，然而又忍不住瞪著眼睛去瞧個仔細，生怕露漏掉某個細節。

人們真是奇怪，會對這種血淋淋的場面感興趣，像是沒有半分的同情之心，難怪魯迅要在小說里諷刺圍觀砍頭的看客麻木。

我雖然這樣想著，自己卻也忍不住好奇，湊上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