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長嘆了一口氣,還是讓小陳去調出魯雪峰的所有案底,想再從頭捋一遍。
8
「魯雪峰有兩次入獄記錄,2005 年因為收債時致人重傷,被判故意傷害罪刑期五年。1997 年家暴致老婆死亡,因為認罪態度良好,且有自首情節,被判虐待罪刑期三年……」
小陳說著,聲音卻越來越小:「把外人打傷,判五年,把老婆打死了,才三年,還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,減刑一年……」
「死者頭骨碎裂,肋骨折斷刺破內臟造成大出血,多處骨折,眼球……丟失……」她念不下去了,轉過頭,不忍看照片里的渾身是血,身體扭曲的女人。
「凌哥,我覺得,她身上的那些傷,就好像是扇在我臉上的耳光。」
我拍了拍她的肩。小陳這姑娘,正義感足,工作沒多久,心比較軟。
這時范醫生拿著文件袋敲了敲門:「凌隊,孫仲的心理分析報告出來了,師兄讓我送過來。」
她進來看見擺了一桌的資料,奇怪道:「孫仲的案子,不是都已經定案,移交檢察院了嗎?」
小陳解釋:「凌哥想再看看魯雪峰的生平。」
說著她問范蕓:「范醫生,你說,魯雪峰真的會為自己犯下的罪懺悔、愧疚嗎?」
范蕓被她問得一愣,有些無奈卻誠實回答:「施暴者通常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。」
「在我們接待的案例中,受虐者反而是心理咨詢的常客。施暴者大多不會記得、或是美化他們對受虐者做過的暴行,甚至可能多年以后都不再記得受虐者是誰。他們的人生,大多吃得好睡得香,毫無負擔。」
「而最諷刺的是,受虐者卻往往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,需要專業的心理幫助。
那些傷害造成的心理陰影和疾病,甚至會伴隨其一生。」
小陳聽得低下頭,小聲嘟囔:「那我覺得,魯雪峰死得一點不冤枉。」
「小陳,行了,」我制止了她的話,「看看魯雪峰的社會關系吧。他有兒女嗎?」
她哦了一聲,去翻資料:「沒有,他老婆原來有一個。倆人結婚后,就把孩子過繼給娘家的親戚了。再后來她被家暴,也沒可能生了,不久就去世了。」
「社會關系呢?有仇家嗎?」
「那就多了,他干了好幾年催賬的活,仇家可不少,社會關系很復雜。」
我皺了皺眉,想從近期發生過沖突的人中找出些線索。
可幾天下來,依舊沒有任何頭緒。
我在想或許真的是我多疑了吧,當了刑警的職業病,總是敏銳且懷疑。
9
沒有更新的線索和證據出現,孫仲一案,塵埃落定了。
檢察院那邊很快就提起了公訴。
這一場全民關注度極高的案件,從最初就引起了民眾恐慌,近三年的時間,終于要落下帷幕了。
判決毫無意外,一審判處死刑,立即執行。
孫仲沒有提起上訴。
判決下來的那天,有不少媒體和獵奇者過來圍觀采訪。面對鏡頭和質問,孫仲始終面帶微笑,舉止得體,根本不像個死刑犯。
我和小陳目送他離開。范蕓在旁邊打電話,語調低沉冷靜:「我不想聽理由,我沒有什麼耐心,報告兩天后就要,我只給你兩天時間,過時不候。」
她打電話時,語調微微下沉,有一點特別。
不遠處的孫仲突然停下了腳步,回過頭,不可置信地盯著她。
警察拉住他,催促他繼續往前走,他卻恍若聽不見,立在那里,只有嘴巴一張一合。
我在人聲吵鬧中,聽到他遲疑的聲音在說:
「是女人……」
「『他』是女人?」
他甚至想走過來,卻馬上被警察控制住,在無數的聲音包圍中開出一條路,匆匆帶離了現場。
小陳被弄得一頭霧水:「范醫生當然是女人了,難不成還是男人啊?」
這句話,令我的腦子頓時像被揍了一拳,呆立在當場!
我看向范蕓。
她只是望著孫仲離開的方向。
臉上沒有一絲表情……
10
我叫范蕓。
不過在很久以前,我并不叫這個名字。
五歲那年,我跟著媽媽改嫁到一個男人家。
從此,媽媽的哭號,再沒有停止過。
她怕我跟著她一起挨打,為了救我的命,她把我過繼給了親戚家。
我進了親戚家的戶口本,改姓了舅爺家的姓,從此我就是范蕓了。
離開媽媽身邊讓我很難受很不習慣。那時親戚家住得并不遠,我有時會偷溜回去看媽媽。
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媽媽。
她躺在血泊里,一動不動。而那個男人,在房間里睡得正酣。
哪怕是經過再長再長的歲月,那個畫面,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腦海。
我以為他會受到懲罰,他會償命。
可是后來我才知道,兩年……
才兩年,甚至比媽媽受虐待毒打的日子還要短。
他卻自由了。
原來,結了婚的女人,命就值兩年呵。
我開始拼命讀書,我知道要改變命運,這是唯一的出路。
可是有時候命運就是喜歡一次又一次捉弄人。
我無父無母,受盡冷眼,還因為成績優異經常受老師表揚,而被一個女孩嫉妒針對。
那是一場極為痛苦,卻全員沉默的折磨。
它伴隨了我整個幼年。
我永遠記得她的臉,也永遠不會忘記,她往我身上倒糞水時張揚的笑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