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這個人,從某種程度來說,也是我爸。
自從我被呂正先綁走后,他為了找我,吃了多少苦,他受過多少罪,我根本不敢細想,每一個細節,都像一把刀剜在心頭。
“記得,當然記得。”
我擦了擦有些模糊的眼睛,說:“五歲那年,因為喜歡吃糖,長了蛀牙,晚上牙疼,哭喊著睡不著覺,大晚上你抱著我去街上散步,把我哄睡著,結果剛到家門口,我又醒了,你又抱著我去街上。”
“接連七個晚上,你都沒怎麼睡覺,白天還要出去工作。”
“連我外婆都說,你比我媽還像我媽。”
我爸哈哈笑了起來,突然有些不好意思:“沒想到那麼小的事,你還記得,說實話,我都忘了,實在是……太久遠,太久遠的事了。”
“你媽媽,一直都想一家三口再坐下來好好吃頓飯,只是可惜,她沒等到這一天。”
“我也當圓你媽媽一個心愿,但我沒辦法做給你吃,只能勞煩七爺做了這一桌子好菜。”
我爸望著我,嘆了口氣:“你小時候最挑食了,這不吃,那不吃,我就擔心你不長個,現在也不知道你還挑不挑食,以后……也沒機會監督你,不過以后一個人了,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啊。”
“您放心,我現在不挑食……”話沒說完,我哽咽得厲害,連忙夾菜塞進嘴里。
我怕他擔心我還挑食,每一盤菜我都夾了一遍,菜沒落在碗里,那碗,都用來裝眼淚了。
我爸一直在跟我說小時候的事,那些事我都記得。
我不僅記得,就連每一個細節我都還回憶得起。
我漸漸止住了眼淚,跟我爸聊了很多。
但時間短暫,即便我撐滿肚子,這菜總有吃完的時候,那蠟燭總有燃盡的時候,我爸總歸是要走的。
他望著我,滿臉愧疚地說:“對不起啊兒子,我沒保護好你,也沒保護好你媽,缺席了你的成長,讓你經歷這麼多不好的事情,希望你以后快樂,要好好的活下去,要向前看。”
我止住的眼淚再一次沒止住,哽咽道:“是我不孝,讓你吃了這麼多苦,也沒機會報答你和我媽的養育之恩,該說對不起的,是我。”
我送他來到門外。
壩子上,七爺在燒著紙錢,是燒給我爸的。
我心里有萬般不舍,萬般的無奈。
“人啊,總歸是有這一天的。”
七爺抬頭望著我們,似是相勸:“人生于天地間,最終也是要還于天地,生老病死,生離死別,乃人生常態,乃自然規律,還是要看開點。”
“七爺,大恩不言謝,這幾年多有打擾。”我爸朝著七爺鞠了一躬:“您,好人有好報,硯舟沒機會報答你了。”
七爺笑道:“硯舟,今世的苦,必是前世的債,既然債已還完,來世必然有福,你也是個好人,也是個好父親,所以很快,你就會有新的人生。”
“今世的執念,該放下就放下吧,七爺就不送你了,前面的路,要你自己走了。”
我爸點點頭,看著已經哭得不能自拔的我:“兒子,爸要走了,聽七爺說過你的一些事,爸很難過,但也無奈,因為我沒辦法再陪在你身邊,所以你一個人,一定要堅強些。”
“古人云,天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我兒子吃了這麼多苦,以后必然有一番作為。”
“不能自輕自賤,不能枉顧自己的生命!”
我點著頭,忍著悲痛,向我爸保證:“我以后一定好好活著,不管發生什麼事,不會再輕視自己的生命,不然對不起我爸找我這麼多年。”
“您走吧,安心地走,我一定照顧好自己。”
“好。”我爸一臉欣慰:“你比我想象中要堅強得多,爸這一生,也沒什麼本事,但好歹是個知識分子,爸送你一句話,去光榮地受傷,去勇敢地痊愈自己。”
“就送到這兒吧,我很開心,已經沒有遺憾了。”
說完,他沖我揮了揮手,轉身走了。
我望著他的背影,硬是止住了哭聲,沒讓他聽到,我想讓他走得安心一點。
“生者為過客,死者為歸人,天地一逆旅,同悲萬古塵。”
七爺抓起一把黃紙,連同殄文燒進火盆里面,大喊道:“李硯舟,一路走好,莫要回頭,前往城隍廟,踏過黃泉路,下達陰曹,去往奈何橋,前世債,今世消,來世又是快活人!”
我跪在地上,對著他離開的方向,磕了三個頭。
今天我來消除他的執念,可何嘗又不是他給我活下去的希望。
去光榮地受傷,去勇敢地痊愈自己……
這兩句話,給了我極大的震撼。
不管未來如何,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。
七爺走到我跟前,點了支煙塞我嘴里。
我記得他不抽煙。
“你爸說了,切莫自輕自賤。”
“不管你是陳墨,還是李浮光,都是無辜的,作為陳墨,你爸跟你爺爺為了救你,不惜犯下大錯,他們是錯了,但也可見你對于他們而言,有多重要。”
“作為李浮光,你爸為了找你,吃了多少苦,可見你這個當兒子的,在他心里比他自己還重要。”
“所以啊,不要自輕自賤,不要輕視自己的生命,即便他們都走了,但這世上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,宋曉天跟你無親無故,一個人就敢闖龍潭虎穴,一人硬撼上百人,我都沒他這麼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