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里有那麼多寄生蟲,是要生大毛病的,而且不好查,醫院里的常規驗血,是不驗寄生蟲的。可這毛病通常也不至于要了人命,給醫院足夠的時間來檢查,一輪一輪,總會有一天查到寄生蟲頭上。
除非蟲卵入腦。這可不容易,盡管文秀琳血液內有高密度的蟲卵,但人體有一道天然的屏障——血腦屏障,蟲卵會被阻擋在腦外。要讓這屏障打開,除非人的體溫升到一個極高的程度。
“阿姐,你蒸得舒服嗎?”
“窮出汗,蠻好的。”
“那就再蒸一會,我陪你。”
桑拿蒸好,文秀琳覺得渾身輕松,這錢花得值當。出門的時候,文秀娟走在前面,卻在門口停下來。下雨了。
文秀娟看著這雨,稱不上大雨傾盆,但雨點細密。
天氣預報時時不準。但這一次,是準的。文秀娟嘆了口氣。這也是天意,她在心里暗暗說。
然后,她轉回頭,沖姐姐露出一把苦笑。
“沒帶傘,騎快點沖回去吧。”
文秀琳跨上破舊的二十六寸鳳凰,文秀娟跳上后座,摟住姐姐的腰。姐姐是溫熱的,雨點打在身上是冰冷的。等回到家里,兩姐妹全都濕透了,第二天,兩個人一塊發起燒來。文秀娟三十八度,而文秀琳燒到了四十度。
分章閱讀 36
文紅軍劈頭蓋臉把兩姐妹狠罵了一頓,蒸完桑拿毛孔都打開,再淋上一身雨,寒氣入體,不生病才怪。這天他只好不出車,在家里照顧三個人。隔一天,文秀娟好一些,撐著爬起來,要文紅軍去出車,她來照顧姐姐和媽媽。文紅軍說不可以的,媽媽沒有抵抗力,你感冒沒好透,近距離接觸要傳染的。
文紅軍在家待足了三天。第四天早上出車的時候,他對文秀琳惡狠狠說,這三天虧掉的份子錢,夠你上大學一個月生活費,你知道我得多久才能補回來?趕緊把毛病養好去溫書!這時候文秀琳的燒還沒退盡,得靠妹妹照料。她每天喝很多水,妹妹還買了西瓜來給她用大勺子挖著吃,一吃就是半個,這剩下的幾分熱度,卻綿延許久,怎樣都好不利索。她每日倚在床上看書,一恍惚,剛才看的內容就忘了一半;做習題的時候,明明挺簡單的方程,半天都解不出來,以往可以心算的步驟,現在要一步一步在紙上寫出來才行。
進入了暑假的第三周,這一天早上,文秀娟買菜回來,又帶了個西瓜,一切為二拿給里屋的姐姐。
“你知道嗎,聾婆沒了。”
“怎麼會?”文秀琳驚著了。
“她兒子昨天回來才發現,死了幾天了。聽說可能是餓死的。我這陣子都沒去,要是我去了,就不會這樣了”
“和你有什麼關系,如果不是你一直去,可能早就……你是在照顧我和媽媽啊,要不是我生的這場病,這樣說起來,我也有責任的。”
文秀娟搖頭,“我也是該去看看的呀。”
“那她女兒也回來了咯。”
“不知道,應該吧,辦喪事總要回來的,而且還要分房子呢。”
文秀琳看了妹妹一眼,這話里的意思成熟得讓她有些吃驚。
“鄰居們都說,像這樣的子女養了沒意思。”文秀娟說。
文秀琳嗯了一聲。非議的對象照老街的輩分也得叫叔叔阿姨,她有些不習慣這樣直斥其非。
“我想再量下熱度。”
量下來三十八度一,又升高了。
“阿姐,你人感覺怎麼樣?”
“頭痛,有點惡心,沒胃口。”
文秀琳挖了兩勺西瓜,放下勺子,怔怔地瞧著文秀娟。
“阿妹,我這是怎麼了,我有點怕。”
她捉著文秀娟的手,很用力。
“我有點怕啊。”
文秀娟被姐姐握著手,一時間楞在那兒。她慢慢彎下腰,輕輕抱住文秀琳。她覺得自己的動作僵硬極了,生了銹一樣,動一動關節就咯啦咯啦響。
“我都沒哭,你怎麼哭了?”文秀琳說。
文秀娟飛快地擦了把眼睛,說:“沒事的,阿姐會好起來的。是我不好,不該和你說不開心的事情。你心情好一點,恢復就快。你多吃點西瓜,沒胃口也要吃下去,這是藥。”
“是不是該再去醫院看看?”
上周去看過醫生,驗了血,配了感冒沖劑和阿司匹林。
“要麼,等爸爸回來問問他。”
到了周四,燒還在三十八度,終于去了醫院。又配了更強力的藥回來。然而完全沒有作用,到了下一周的周三,燒發到三十八度三,頭痛加劇,文秀琳住進了醫院。
八月的第一周,腦部的X光片檢查結果顯示,在文秀琳的大腦里,有一個不明腫塊。
“可能是腦瘤。”醫生對文紅軍說。
文紅軍盯著黑白的X光片。
“她明年要上大學的。”文紅軍說,他慢慢抬起頭。
“這個病……能在開學前好嗎?”
醫生有些遲疑,“這個病……要會診,就X光片來說,還是比較嚴重的。”
“這個病,能活嗎?”文紅軍輕聲問。
“先約個專家會診吧,我們全力救治。”
“她是個好孩子,拜托您了。”
5
這陣子沒收到你的信,在忙什麼呢,還是暑假到什麼地方去旅行了?
有很多話想說,又不知該從何說起。我做了對的事,又做了錯的事。什麼是對,什麼是錯,分不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