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為什麼投靠白蓮教?為什麼背叛鎮撫司?為什麼……出賣你?”
他拖著重劍踱步向前,夜雀隨著他的動作,振翅懸停在兩人中央,熾亮的光輝散開,在黑夜里劃出個圓形區域,兩人同時跨入其中,好像站上了一處擂臺。
“我也想問為什麼?”
成梁的聲音很平靜。
“為什麼我要困守在這一小小縣城。”
“為什麼一年到頭只能和山精野怪打交道。”
“為什麼區區一個七品縣官都能對老子呼來喝去。”
“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,我成梁一身得好本事,為什麼就不能出人頭地,為什麼就不能榮華富貴……“
他微微一頓,語氣中有了些許波瀾。
“……直到有人給帶了一句話。我才終于明白了,朝廷不能給我的,鎮撫司不能給我的,你燕行烈同樣不能給我的,白蓮教可以!”
“呵,我猜你一定在想:給我帶話的是誰?沒錯……”
成梁臉上泛出個惡劣的笑容,他瞧著燕行烈愈來愈難看的臉色,一個字一個字說道:
“李。”
第一個字。
燕行烈已是勃然作色,被雨水浸成縷狀的須發怒張開來。
“魁。”
第二個字。
燕行烈的腳步重重一踏,泥水飛濺,人已電射而出。
“奇。”
最后一個字。
燕行烈已逼近成梁跟前,早已高高揚起的厚重劍鋒,挾風帶雨劈頭斬下。
“咚。”
聲如洪鐘大呂。
火星迸射里,兩柄重劍的交擊激起無形的震波,光線下飄散的細雨頃刻間被排斥一空,連懸在二人上方的夜雀也被沖翻,螢石的光亮驟然收縮,只映照出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,一者狂怒,一者冷笑。
以及,面孔前兩柄相互撕咬的重劍,一者血跡斑斑,一者光潔如新。
“嘎吱茲。”
鋼鐵與鋼鐵絞殺作一處,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,然后兩柄劍驟然彈開,緊接著,兩個身負怪力的猛士作出了同樣的舉動。
握緊劍柄,揮出劍刃。
不同的是,短暫的角力后,燕行烈向前踏出了一步,而成梁后撤了一步。
然。
一步之差便是生死勝負之別。
成梁的劍還沒來得及揮下,燕行烈的劍刃已然觸及了他的胸腹。
下一秒,便是皮開肉綻血肉橫飛!
但這剎那間,成梁卻反倒咧開了嘴角。
“得手了。”
…………
成梁撒了謊,平冶鎮撫司中的法器符箓確實消耗一空,但是上頭撥付的補給抵達的日子不是明天,而是昨天。所以,他可以從容地挑選些小道具,譬如金甲符,然后耍弄點要命的小把戲。
燕行烈誠然老于江湖,但世界上有很多東西,足以讓人失去理智,一頭撞入陷阱。譬如,一個足以讓恨撓穿心肝的名字。
試問,這世上有多少人,比他這個昔日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更加了解燕行烈呢?
果不其然……
燕行烈的劍鋒距成梁止毫厘之間,一道金光構建的甲胄虛影便忽然浮現。只眨眼的功夫,那金甲虛影便被劍鋒擊碎,但燕行烈這一劍也無功而返,被滑向了空處,徒勞攪碎了一團冷雨。
與之相反。
成梁的劍刃已然咬上了燕行烈的頭顱。
“叮。”
一聲輕響融入風雨,幾乎微不可聽。
成梁瞳孔一縮,瞧得一柄長劍無聲無息自黑暗中刺出,劍尖間不容發抵住重劍劍鍔,只輕輕一點,便讓他苦心孤詣設下的陷阱變作了夢幻泡影。
振翅聲里,上空的夜雀終于穩住了身形,光亮又擴散開來,照出長劍后一席破爛的道袍,以及一雙帶著疲憊卻依舊冷冽的眼睛。
正是李長安。
幾乎與之同時。
隨后的白蓮教馬隊終于跟上,當頭的一名騎士更是繞過了三人,縱馬馳向了羊皮里的白蓮圣女。那人一身艷彩衣裳,卻是那采花賊桑沖要趁機奪人!
燕行烈也從狂怒中清醒。
“道長!”
李長安微微點頭,大胡子揮劍逼退成梁,便舍他不顧,轉身就沖向了桑沖。
“閃開。”
成梁見著這一幕更是焦急萬分,此番出賣故友,本就是他叛投白蓮教所遞出的投名狀,沒成想卻被道士識破,反倒被將計就計戲耍了一番。當下若是被其他人搶先救下圣女,以后他如何在教中立足?!
驚怒之下,哪里顧得上對手劍術高超與否,隨手一劍便想將道人逼退。
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是大錯特錯!
那道士手中之劍,哪里是一塊死硬的鋼鐵,分明是條活著的靈蛇,劍尖是蛇吻,劍柄是蛇尾,在空中忽而一顫,抖開了渾身雨水,繞開成梁遞出的笨重劍刃,飛竄來就要咬住他的喉嚨。
成梁亡魂大冒。
幸虧馬隊其余人已經趕上,一陣腥臭惡風襲來,一個身形蠻橫地擠入兩人之間,身披重甲,銅皮鐵骨,正是坐墓童子手下的鐵尸武士。
成梁踉蹌著退后了幾步,剛剛提緊的心肝還沒放下,便瞧見一點青光一閃而沒,那兇猛的鐵尸武士忽然就沒了動靜。
緊接著,但見劍光暴起,那要命的“蛇吻”又在眼前。
驚懼之中,成梁哪里敢用手中的重家伙去格擋,只來得及揣住了懷中符箓。好在,前來援助的不止“坐暮童子”一個,一盞青銅提燈探出耳旁,周遭的光線驟然一暗,似有無數的陰影聚攏成絲,將那緊追不舍的長劍緊緊裹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