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方山崗下,低矮的圍子,鱗次的瓦房,簡陋的長街,一如往日印象。可是,街道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從何而來?
摩肩接踵,熱鬧非凡。即便站在此處,也能遙遙看見打鬧的頑童、沿街叫賣的貨郎、食肆上蒸騰的熱氣……
這哪里是什麼荒棄地方,分明是一處繁華市集!
“這不可能!”千戶還在猶疑,牛二卻已經大呼小叫起來。“集子里人大半染了尸毒,成了活尸,最厲害那頭,還是我親手砸爛的腦袋!”
李長安仔細看二人卻不似作偽?
難不成這又是一處鬼市?
他抬起頭,一輪濕潤潤的太陽正浮在云間。
道士不由哂然一笑。
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鬼市?
不過既然不是鬼神,那便是人為了。
道士沉吟了片刻,終于展顏一笑,驅馬下了山崗。
早曉得路上不會安生。
此時也無懼走上這麼一遭!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銅梁集圍著一圈矮墻,由石塊、泥土、竹木交雜而成,靠得近了,才瞧見上面長滿了苔蘚,某些地方有所坍塌,透出一股頹敗之感,與市集內的熱鬧喧嘩頗有不符。
在門洞處,散著七八個流里流氣的兵丁,正圍著一個懷抱琵琶,看來以賣唱為生的女子。女子走脫不得,只得勉力應付。
挨到三人近了,這才分出一人,晃蕩著八字步,一過來便攤出手。
“進門六文,畜生加倆文。”
胖千戶瞧得此地蹊蹺,本打定主意低調行事,不料聽了這城門卒的要價,卻是炸了毛。
“豈有此理!本……鵝城才征三文錢,怎生到你個鄉下地方,還翻了倍!”
這門卒卻半點不慌,懶洋洋答道:
“尋常窮鬼自是收三文錢了事。”
說著,他上下打量了千戶幾眼,嘿笑起來。
“似你這般有油水的,當然要多收些。”
“殺千刀的丘八……”
千戶氣得渾身哆嗦,可沒等他罵完,對面的城門卒反倒把怪眼一瞪。
“膽敢抗稅?想造反不成?!兄弟們!”
他吆喝了一聲,那幫子兵丁就舍了女子,嘻嘻哈哈圍了上來。
眼見這陣仗,千戶倒也不慌,瞧這一個個松松垮垮的模樣,別說身邊的道士,就是牛二也能輕松把他們給收拾了。他只是感到滑稽,平日里只有他給別人扣“造反”的帽子,沒成想,這帽子還能扣在自個兒的腦門上。
他冷笑連連,就要展露自個兒的身份,好好教訓一番這幾個丘八。
可突然。
道士輕聲笑了起來。
“你們……呵。”
李長安掃了眼,雖然動作吊兒郎當,但卻隱隱把三人圍了起來的城門卒們。
“是白蓮教……”
“教”字剛出口,城門卒忽而一擁而上,臉上嬉笑未褪,身形卻沒有了半分松垮。
腰刀、長槍棄置不用,只在袖中滑出尺長短匕,咫尺之間,朝著三人身上要害刺來,匕身泛著幽光,必是淬有猛毒!
可也就在同時。
旁邊的女子一拍琵琶,從中彈出兩柄短劍。那劍又細又薄,劍光透徹,揮舞起來好似兩道流光,帶著脂粉香氣,在三人周遭回旋了一圈,俄爾落回原地,重新被女子藏入琵琶。
被流光掠過的城門卒們,好似中了定身法,僵在了暴起的一剎那。
說來長長一段,實際卻只在眨眼之間。
胖千戶這才回過神尖聲驚叫,牛二慌慌張舉起隨身的狼牙棒。
女子卻避身退后了兩步,低眉斂容,作了個引路的手勢,冷冷清清道了聲。
“請。”
“噗嗤。”
血液噴濺聲中,城門卒們的尸身這才轟然倒地。
千戶與牛二面色灰敗,張了張嘴,沒說出什麼話,李長安就一把將羊塞進千戶懷里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走吧。”
…………
入了集子中,身邊的熱鬧沒有給千戶半點安全感,反倒讓他愈加不安。
死了人啦!
集子里這幫行人居然沒有半點反應!
他耐不住回頭看了一眼,城門處的尸身不見了蹤影,卻依舊上演著丘八調戲女子的戲碼,只是丘八與女子都換了面孔。
他打了個寒顫,抱緊了白蓮圣羊,三步并作兩步跟緊了道士。
就在這時,人堆里忽然竄出了幾個小孩兒,只顧著打鬧卻不避行人,沒頭沒腦地就撞了過來。
胖千戶下意識就要把小孩兒踹開,可剛抬起腳,就是一個激靈。
不對!
他放大了瞳孔,小孩手中穿著糖葫蘆的簽子,分明閃著金屬的冷光!
他張嘴正要呼救,可一陣濃烈的惡臭卻竄進了口鼻。
“收夜香咧,收夜香咧……勞煩讓讓。”
一個夜香婦忽然插在了千戶身前,那“小孩兒”沒剎住,一頭撞進了糞桶里,夜香婦卻只手疾眼快抄起蓋子,將那糞桶一把蓋住!
糞桶晃著,哐當了幾聲,居然再無了動靜。
夜香婦這才抬起頭,瞧著千戶因驚恐而扭曲的胖臉,笑著指了指前方。
他扭頭一看,那道人已經甩開了他十余步,連牛二也機靈了一回,緊緊綴在了道士身邊,只有自個兒想東想西落在了最后。
該死的妖道!
你縱然不擔心本官的死活,難道也不在意這白蓮圣女被人搶走?
胖千戶已經在心中罵遍了李長安的十八代祖宗,行動上卻不敢再耽擱,趕緊快步跟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