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名面相頗為和善的僧人,從村民中牽出個八九歲的孩童,摸著孩子腦袋,給了塊飴糖。
他瞧著小娃子倉鼠一樣,把糖塊藏進了腮幫子,這才笑著問道:
“娃兒,你說你瞧見了那進村的妖怪。”
“唔。”
孩子嘴里包著糖,口齒不清。
“長得什麼模樣?”
僧人俯下身,循循善誘。
小娃指著僧人的腦袋。
“與你差不多。”
“還有呢?”
娃兒偏頭想了想,眼睛一亮。
“那妖怪身上衣物雖然破破爛爛的,但顏色頂好,紅紅黃黃的,就同法會上活佛們一樣。”
“妖怪怎能與活佛一樣?小娃子不要胡說。”
“怎是我胡說?”
孩子撅起小嘴。
“又不獨獨只有我一人瞧見,阿爹、阿媽還有村里的大伙兒都是看到的嘞!”
僧人聞言收斂起笑容,起身沖著遠處的了難點了點頭。
了難和尚得了準信,長吸了一口氣,再轉過來卻是擠出了笑臉。
“此番,多虧有師兄在此,否則后果不堪設想。”
“分內之事,無須掛齒。”
了悟老和尚唱了聲“阿彌陀佛”,兩條壽眉差點擠作一處。
“可惜走脫了那妖魔。”
他從夢中驚醒,聽得村中騷亂皆因有妖魔闖入,他當即就誦詠起伏魔的經文,便要伏魔衛道。可沒等他靠近,那闖入村中吃人的妖魔就已然驚走。
此后,他便安撫住驚慌的村民,并組織人手救治傷患,直到現在,千佛寺的武僧才姍姍來遲。
有了千佛寺的介入,救治工作想必會更加順利,但老和尚心中卻仍惴惴不安,他一直在想著今夜闖村的妖魔,雖然沒有正經照面,但也遠遠瞧見了背影。
那妖魔頗為眼熟。
再聯想起村民那一句:“和尚妖怪進村吃人啦!”
他心底就愈發涌起莫名的驚疑。
“了難師弟……”
可沒等老和尚問出口,就被了難開口打斷。
“夜風濕寒,有事明日再說。”說著,他咧嘴大笑。“本以為師兄已經離開,卻沒想還在左近逗留,卻是我等招待不周,眼下舊廟都被傷患給擠占了,也住不了人,這樣,勞煩師兄移步去寺內歇息吧。”
竟是不由分說,讓人帶著老和尚與徒弟離了此處。
等到老和尚走遠,他才回頭對村民們說道:
“為防妖魔去而復返,大伙兒今夜都先到廟中暫避,也方便僧眾照看。”
一來村民甫遭襲擊,正在慌張無措;二來千佛寺在郁州積威已深。嚴格來講,這些村民大多還是寺里的佃戶,因此自是不敢反對。
待到趕羊一般,將村民們盡數攆入廟里。
“首座……”
先前問話的和尚靠過來,眼神閃爍。
了難轉過臉,一對眼珠子被火把的火光映得血紅。
“主持說了……”
他盯著對方的眼睛,一字一句。
“尸僧之事半點不容泄露!”
…………
約麼半個時辰。
小和尚牽著師傅的手,迷迷糊糊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。
“師傅,村子怎麼起火了?”
老和尚聞言,急忙回顧。
只見來時的天際處,隱隱有火光艷艷。
前頭提燈引路的和尚輕聲笑道:
“妖魔闖村時不是死了些人麼?興許是害怕染了邪氣,起尸為害,在焚燒尸體吧。”
“阿彌陀佛。”
第101章 幽冥
“可有活口?”
“無一幸存。”
“可否招得亡魂?”
“無有回應。”
“可查得玄霄道人去向蹤跡?”
“屬下無能。”
依舊是那間廢棄驛站,燈光早已熄滅,屋內自是人去樓空,只有門前的爛泥地里,烏桓尸身未僵,空洞洞的眼珠子映著黑沉沉的夜空。
一名蓄著三縷長須,看來頗為儒雅的中年男子俯身為他闔上雙眼,聽清了旁邊的問答,低頭沉吟了許久,再起身,聲音凝重。
“吩咐下去,教中一切針對那道人的行動都暫且擱置。”
“教主!萬萬不可啊!”
旁邊人吃了一驚,急忙開口反對。
“少主之仇,怎能不報?!我愿立下軍令……”
可那儒雅男子一聲斷喝。
“住嘴”
他的聲音隱然帶著了怒氣。
“我已經死了一個兒子,不能再斷一臂膀。從今天起,教中事物一切以圣女之事為重,若非迫不得已,不得節外生枝!”
即便如此斬釘截鐵,但無論作為一個父親,還是白蓮教的教主,此中仇恨哪有這麼容易放下。
語罷,他將目光投向夜色下模糊的遠山。
仿若在尋找消失無蹤的仇敵。
但他決計想不到,此時的李長安已在另一個世界。
“人有人道,鬼有鬼路。”
“陰陽兩界頗多勾連,但卻不盡相同。譬如,從鵝城到莒州,在陽間或許相隔千里,在陰間興許就近在咫尺,反之亦然……”
在擎著“燕”字大旗的隊伍中,名叫婁成的鬼將侃侃而談,李長安也恍然點頭,明白燕行烈為何能放言,能一夜趕赴千里之外的莒州。
在解決了來犯的白蓮教眾之后,燕行烈就帶著李長安趕到一間山神廟,而后,竟一頭扎進了幽冥地府!
而這個婁成,據燕行烈介紹,也是他昔日部下,十年之前不幸戰死沙場,死后為閻君看重,成了殿下鬼吏,但聽聞燕行烈成了招討使,在泉臺重招舊部,干脆就舍了職位,重歸燕行烈麾下。
十年下來,婁成也算老鬼一只,對著陰間的種種門道頗為清楚,正好為李長安答疑解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