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路上也沒瞧見其他師兄,也不曉得去了哪里……”
小和尚還在低頭述說,那僧人卻在步步靠近。僧人走路的姿態很怪,總是一只腳前邁,而后拖著身體其他部位前進,仿若同一個身體里住著兩個互不統屬的魂靈。
僧人就保持著這怪異的姿態,一步一步逼近了那小和尚,可這小和尚竟是沒半點察覺,只曉得低頭說話。
終于。
這詭異的僧人站在了小和尚跟前,彎起的那只眼睛也突然睜開,沒有低頭,只有裹著血絲的眸子拉下來,死死盯著小和尚。而后,五指卷曲成爪狀,探向了小和尚的頭頂……
“歹!”
突然,院內暴起一聲怪叫。
一個人影從墻頭一躍而下,手中操持著一根木棍,“咚”的一聲,結結實實在僧人的腦袋上撞了個粉碎。
那僧人哼也沒哼上一句,應聲而倒。
偷襲者站穩腳跟,一連喘了好幾口粗氣,這才抬起頭,露出張滿是褶子的老臉,正是老和尚了悟,而那小和尚自然就是本善了。
“動作快些。”
老和尚緩過氣二話不說,一個箭步竄到院門,把起風來。
而小和尚也趕緊蹲下身去,先是掏出個水壺,剛揭開塞子,就是一股子惡臭刺人口鼻。這辣眼的氣味兒,水壺里裝的玩意兒也不需多猜了,雅致點兒叫“金汁兒”,通俗說就是糞水。小和尚卻毫不客氣,扒開僧人嘴巴,骨碌碌就給了一大口。
灌完了,這才道了一聲“得罪”。
又從后腰取下一盤繩索,麻溜地把這僧人翻了個面,可沒來得及捆上手腳,這僧人四肢忽的一顫,緊接著怪異地抽搐起來,活似臺上木偶的懸絲提線絞到了一處。
小和尚慌了神,先前幾次,可沒出這幺蛾子啊!
他不知如何是好,僧人手動他便去按著手,腳動了又去按腳。
便在這時。
“咔嚓。”
骨頭斷裂聲里,小和尚手腕一緊,他慌張瞧去,竟是僧人的手上五指的關節盡數反轉過來,扣住了他手腕。
沒來得及驚叫,又是“咔、咔、咔……”,仿若故障的齒輪。
他循聲看去,僧人的面孔赫然轉到了背后,點點紅色細毛在他的臉上飛速滋長蔓延。亂轉的眸子忽而一定,黑里散紅的瞳仁便直勾勾地對準了本善,小和尚呼吸頓時一滯,滿腦空白。
“閃開!”
耳邊一聲斷喝,他下意思一躲。
磨盤大的青石呼嘯而下,正中僧人愈漸猙獰的腦袋,如同碾碎了臭雞蛋,咔嚓的脆響中,粘稠得像鼻涕的紅色漿體噴濺一地。
身旁,老和尚收起投擲的姿勢,雙手合什,低垂眼瞼輕誦了幾句經文。
“尸性已深,卻是沒救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瞧著僧人的尸體,小和尚一時有些呆滯。
我也會變成這樣麼?
不!不!不!
這念頭剛升起,他就連忙搖起了腦袋,尸血我已經嘔出去……雖然方法不怎麼美麗。
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尸體,暗自慶幸:還好昨夜是師父先找到我的呢。
想起昨夜那一幕,便立刻能在眼前浮現——殘月下,沸騰的大鍋前,僧人割開了自己的脖子,擠出粘稠的血液……
此情此境已足夠駭人心神,可師父竟然還說,這一切的元兇竟然是……
當時,本善腦中只有那個長得像土匪模樣的了難師叔說過的一句話。
“俺們三位祖師爺是世間一等一的神僧,若是入魔,自是一等一的魔頭!”
唉!
小和尚一拍腦門兒,瞧我這烏鴉嘴。
………………
就在本善胡思亂想的這功夫,老和尚卻已經走到了庭院的另一頭,那里有一道園拱門,被門扉遮擋嚴實。
老和尚探手推門,可挨著門扉,卻是突兀止住了動作。
“本善……”
他輕輕喚了一聲,小和尚這才回過神,茫然回道。
“怎麼呢?師父。”
老和尚沒有回頭。
“還記得上山的路麼?”
本善不假思索:
“記得。”
“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此番寺中變故的種種麼?”
這一問,小和尚卻遲疑著沒有回答,倒不是他忘記了,而是心中莫名升起慌亂忐忑,他追上了師父,伸手抓住了衣角,低著頭不發話。
老和尚自是察覺了自家徒兒的舉動,卻仍沒回頭,只是加重了語氣問了一句。
“記得麼?”
小和尚嘴巴嚅囁了一下,還是應道。
“記……得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
老和尚笑了起來,再開口卻是一句。
“如此,你便下山去吧!”
小和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。
“師父?!”
“阿彌……唉。”
老和尚本要作聲佛唱,可話到半截卻是嘆了口氣。
“我有我的職責,你卻也有你的使命……”了悟說到這兒,頓了一頓,他轉過了身來,摸著自家徒兒的圓乎乎光溜溜的小腦袋,臉上每個褶子都透著慈愛。
“安心,你且下山,我隨后就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老和尚久久佇立,目送著小和尚一步三回頭漸漸杳無身影,這才轉身推開了院門。
門后再無院落,只有一整塊山巖探出峭壁,支撐起一道平臺,上頭搭起一座樸實無華的八角鐘亭,其中懸著一尊遍生綠銹的銅鐘。
舊亭、銹鐘,冷清清落在這山巖上,灰撲陳舊仿佛與這山石融成一體,渾不似身后的寺院富麗精致,整體看來,便像一匹錦繡上打上了一塊粗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