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抬眼眺望,但見活尸組成的軍陣后面,盤坐著一名軍將打扮的活尸。這個怪物身形龐大,即便是盤坐在地,卻也比站著的諸人高出一截。它身上的衣甲已被撐裂,冷雨撲打在裂縫下裸露的慘白皮膚上,呈現出一種巖石的質感。
它壓在陣尾,抓著具裹著道袍的尸體,大口啃食。
那是龍圖的同門師弟之一,在前一次突圍未果后,挺身為他遮掩,卻不料被活尸困住,反倒丟了自己的性命。
龍圖雙目泛紅。
就是它!殺了它便能……
“沒用的。”
“別說咱們沖不過去,就算能沖過去,還能僥幸殺了它,剩下的活尸也能把咱們撕個粉碎。”
卻是楊之極偷偷摸摸湊了上來,開口說道。
這廝自詡是文官,一路來雖也提著把破劍,但卻一直仗著身份,躲在他人身后,出工不出力。眼下山窮水盡,卻突然冒頭,不曉得想搞什麼鬼。
危急關頭,龍圖也無心與他計較,只苦笑回應。
“我們還有別的法子麼?”
沒想。
“有。”
楊之極斬釘截鐵。
“逃。”
他湊近了,小聲說道:
“我手里還有一枚‘雷震子’,介時我用它炸開一條缺口,咱們齊心合力闖出去!”
龍圖初聽著“雷震子”,神色稍稍一動,可隨即臉色卻還是晦暗下來。
“跑不了。咱們都已精疲力盡,怕是跑不開百十步,就得被這些活尸給追上。”
可。
“誰說咱們需得跑過活尸?”
楊大人目光閃爍,悄悄瞥了眼白蓮教諸人。
“跑得過他們就可以了。”
龍圖道人聽了只是啞口無言。
又得如此作為麼?
“楊僉事!事已至此,不得不斷尾求生!”
楊之極厲聲催促。
龍圖道人只得嘆了口氣,正待答話。忽的,身后響起一陣驚呼。
二人連忙側目看去,但見一人被長戈勾出陣外,被亂槍捅成了篩子。
二人面色頓時一白。
概因,此人不是其他,正是白蓮教一方的首腦,白蓮左使向計升。
“完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要說白蓮教給世人的印象,除卻騙子、反賊、神棍,大抵只有“狂熱”最深入人心了。
向計升失手被殺,殘存的白蓮教徒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填補陣線空缺,而是蜂擁而出,去搶回向計升的尸體。
這毫不理智的行為,頓時便讓脆弱的防線宣告瓦解。
活尸們便似聞到了血腥味的狼,從缺口處一涌而入。頃刻間,便將辛苦支撐的圓陣沖得潰散開來。逃亡者們自然也被分割開來,個個孤身陷入重圍。
“天殺的向計升!天殺的白蓮教!”
楊大人氣得跳腳大罵,可是再如何惡毒的話語,也不能阻擋活尸們圍攏上來。
但是。
突然間,周遭的活尸們腳步一頓,隨后竟是四散開來,舍棄了兩人。
但兩人面色卻殊無喜色,一扭頭,沉重的腳步聲中,一個龐然大物壓了過來。
破裂的衣甲,蒼白的皮膚,以及隨手啃食的頭顱……那活尸將軍已然盯上了他們。
龍圖道人慘淡一笑,握緊了長刀,迎了上去。
“楊大人,事已至此。要麼拼死一搏,要麼自行了斷。你……”
話未說完,龍圖道人便眼睜睜看著一個物件從身后飛出,在空中劃出道弧線,而后被活尸將軍隨手接住。
那是個鵝蛋大小的圓球,鐵皮外殼上用黃銅鐫刻云紋,這東西在鎮撫司中有一個響亮的名號——雷震子。
“狗日的楊之極!”
龍圖道人牙縫里擠出一聲咒罵,不假思索,便是往身側奮力一撲。
“轟!”
無形的聲浪伴著濃煙席卷開來,尚未落地的龍圖道人頓時便被掀飛了出去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楊之極縱使離得遠些,但也被這氣浪拍翻。
他恍惚中,抬手扇了幾下蔓延過來的濃煙,隨即又反應過來,這不是計較些許煙氣的時候。他趕忙從泥水中摸索出脫手的配劍,便自泥地中一躍而起。
小小的竹林中,已被鮮血和慘叫塞滿。本就精疲力盡的活人們,被沖散之后,更加不是活尸的對手。
好在自個兒周遭的活尸先前就已然散開。保存的體力終于派上了用場。
楊之極暗自慶幸,尋了個空隙,便要跑路。
可剛邁開腿,便是頭皮一緊,雙腳懸空而起。
竟是一只蒼白手臂探出濃煙,拽住他的發髻,硬生生將他給提了起來。
冷雨澆滅濃煙,露出活尸將軍猙獰的面孔,以及另一只齊肘而斷,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的斷臂。
楊之極涕淚橫流。滿腔的算計、野性在活尸的獰笑前,盡作了慌亂與膽怯。
他已是口不擇言:“饒命啊,我不想死!我是進士,是龍驤衛指揮使,是長安楊家的嫡子,我不能死……”
可惜,他說的這些,對一具活尸而言,實在不比一個屁響亮多少。
那活尸已獰笑著抬起斷臂,用鋒銳的臂骨斷面對準了他的脖子,好似殺雞一般,就要割斷他的喉嚨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逃亡者們被蜂擁而入的活尸們一沖而散,分割包圍。
黃太湖每砸爛一具活尸的腦袋,身后就得新添三處傷痕。
但眼前的死局反倒激起了這老水匪骨子里的兇頑。
太湖里的大風大浪沒能要了老子的命,這千佛寺小水溝里還能翻了船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