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來了哩。”
“煮了一大鍋飯。”
“她自個兒全吃了。”
小姐弟一人一句,把事情理了個通透,又眼巴巴看向了老邢,弄得他怪不自在,冷掉的餅子好像也滾燙了起來,揣在手里拿不住,干脆塞給了小姐弟。
“拿去填填肚子。”
“哎。”
小丫頭甜甜地叫了一聲。
“謝謝邢伯伯。”
便要遵循捕頭的吩咐,回家關門分餅子去。
可……
“等著。”
小姑娘抱著餅子怯生生轉過來,眼睛里霧蒙蒙的,好似生怕邢伯伯把餅子又要回去。
而老邢也不多話,三兩步追上去,把手里燒雞往她懷里一塞。
“這也拿走。”
小姐弟頓時笑開了懷,連那奶娃子也咿咿呀呀叫喚起來。
“謝謝邢伯伯。”
“謝個什麼?”
老邢吹胡子瞪眼。
“要給錢的!”
他掰著手指算到:
“三個蒸餅合計九文,半只燒雞作價四十,先賒著,回頭讓你老爹補上。”
“哎。”
小姑娘脆生生應了一口,而后歡天喜地拉著老二,背著老幺,回屋分餅吃肉去了。
老邢前一秒還板著個臉,等到小娃子們回屋鎖上大門前,探出兩個小腦袋齊齊又道了聲:“謝謝邢伯伯”,他下一刻就再也繃不住,咧開了嘴,眉眼間都抖著笑意。
可一扭頭,瞧見自家的老妻就倚在門口,將剛剛的一切都看在眼里,此刻臉上冷颼颼的。
他的心肝兒當即一顫,笑臉也變作了苦瓜臉,臊眉耷眼叫了聲:
“娘子。”
趕忙上去擺手解釋:
“莫生氣,我方才是借的,又不是送的。”
“說什麼呢?”
老妻聞言就啐了他一口。
“我豈是吝惜那幾個銅子?”
說著,拉著老邢進了家門,幫他解下腰刀、公服,一邊忙活一邊說道。
“那三個小人兒也是怪可憐的,母親早死,父親又忙于養家糊口常不在家,請了個沾親帶故的婆子幫忙照料,誰想也是個不省心的。大家鄰里鄰居的,平日里多多幫襯也是應該。”
“那你還……”
“我哪里是惱你,我只是惱我自己。”
老妻幽幽一嘆。
“平日里,你雖然不說,但我怎會不知道,你這人啊最喜歡小孩子,卻偏偏娶了我這個肚子不爭氣的,別人這年紀都該抱上孫兒了,咱們卻連一兒半女都沒。”
“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,還說這些作什麼?”
老邢握住妻子的手,勸慰道。
“再說了,不是還有子瑜麼?我可是把他當親生的對待。”
一說到自家侄兒,妻子就是一頓抱怨。
“那臭小子進了衙門,就忘了家里。我可聽妹妹抱怨好幾次了,這臭小子幾天來,連個影子都沒看著。”
老邢哈哈一笑。
可不敢說是侄兒被人打斷了牙齒,自己特意不讓他回家的,趕緊轉移了話題。
“別的還好說,有我看顧著,出不了大問題。就是他那脾氣還是莽撞了些,這幾天又被那幫老油子攛唆著,處處與那幾個揭榜的為難,要去爭搶勞什子的功勞。”
老邢越說越氣,妻子撫著他的背脊,不咸不淡罵了一聲。
“財帛動人心麼。”
老兩口平素里無話不談,所以妻子對衙門里的一些齷齪也知之甚詳,譬如這一百兩銀子的懸賞。
不過她說的倒也不是自家侄兒薄子瑜。
那孩子老兩口從小看到大,固然有些年輕人常有的魯莽與心高氣傲,但本性不壞,斷不會為了些賞銀使陰私手段。
她罵的是衙門里那些把自家侄兒當槍使的老油條。
老邢也是點點頭,卻仍有余怒未消。
“一個個也不掂量掂量,還不是咱們把事情辦砸了,上頭才開的懸賞?”
妻子搖頭笑道:
“自己有沒有能耐拿是一回事,讓不讓別人拿又是另外一回事兒。”
說著,話鋒一轉。
“也怪縣老爺,有什麼消息何必藏著掖著?若非如此,那兇徒指不定已然落網,也沒這麼多的麻煩事。”
“上頭的考量,下面的人如何清楚?”
邢捕頭嘆了口氣。
“當差吃糧而已,盡力而為吧。”
末了,兩夫妻又說了一陣體己話,眼瞧著天色漸暗,大門那兒卻響起敲門聲。
怪哉。
都這時候了,怎麼還有人上門拜訪?
歹!
難不成又殺人啦?
老天爺!昨個兒不是才死了一個麼!
老邢心頭叫喚,卻又不敢怠慢,趕緊小跑過去,打開了大門。
欸?
“玄霄道長?”
…………
片刻后。
邢宅正堂。
“如此說來,道長認為那兇手所殺之人,在被害之前都有暴食之癥?”
“沒錯。”
對面的短發道人點頭回應。
“嗯。”
邢捕頭撫須長吟。
他前一秒還在談論這些“義士”,沒成想人家下一秒就找上了門來,口口聲聲說自己找到了重要的線索。
只不過……
“玄霄道長破案心切,老夫也深有體會。”
他呵呵一笑。
“可這人偶爾胃口大開也只是尋常之事。譬如老夫,時常因公務耽擱了午飯,餓極了,晚上也能比平時多吃上幾碗。”
“依道長所言,老夫豈不早該死上好幾遭?”
捕頭搖搖頭,端起了茶杯,示意送客。
但對面的道士卻半點不為所動,反倒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。
“十個餅子,三斤米飯,兩斤豬肉,半只野兔和一只鴨子。”
“這是?”
“這是錢大志死前,一餐所用。”
乖乖!
邢捕頭心里一盤算。
尋常人這般吃法,恐怕早就腹裂而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