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士受箓之時,會撥付上下兩壇兵馬,上壇兵馬就是天兵天將,下壇兵馬又叫五猖兵馬,是道門降服的妖精鬼怪,因為積性難改,桀驁難馴,才叫做“猖”。
可是,這是誰開壇招來的兵馬?
馮翀回想起虞眉先前有恃無恐的模樣。
難不成這就是鎮撫司的援手?
馮翀胸中那口氣忽然松懈了下來,倒不是對鎮撫司,或說眼前的猖將又多大的信心,而是按常理來說……
有猖將,自然也會有猖兵。
但見那青面獠牙的猖將振臂一呼。
天地間有鼓角爭鳴。
霧墻之上,霎時間破開無數光柱,數不盡的奇形怪狀的猖兵從中躍出。
這些猖兵并不如何厲害,至少比不過郎中身邊的妖魔。
但是。
數量實在太多了。
幾乎眨眼之間,妖怪們就被猖兵所淹沒,沒掙扎幾下,就相繼被鎮壓于地。
只留得依舊是人身,不知是人是妖的郎中陷入了猖兵的重圍之中。
可他依舊是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,教馮翀心中一凜,再度警惕起來,心想這廝莫不是還有什麼花招?
下一秒。
但見郎中利索舉起雙手。
“我投降。”
…………
天亮了。
當郎中受縛,已然千瘡百孔的霧墻終于潰散。
這時候。
惶恐了一夜的眾人才驚覺,東方已然泛起了魚肚白。
當陽光照入庭院。
猖兵猖將們卻如同先前突然出現一般,隨光而去。
留下滿院險死還生的人們,以及被鎮封的郎中與他的妖魔。
虞眉一言不發,默默走到郎中跟前。
拔劍就刺。
可劍下突然出現一席法袍攔擋在前。
虞眉聲音冷冽。
“他是罪魁禍首。”
馮翀沒有去看指著胸膛的劍刃,只是凝視著虞眉的眼睛,正色道:
“一面之詞,未必是真。”
“更何況,妖疫如何解毒?城中到底還潛藏著多少妖怪?我們都不清楚,殺了他,這些事從何得知?”
虞眉沉默半響,終于收起了劍刃。
馮翀松了口氣,還要再說話,虞眉卻已然身形一轉,躍上墻頭,消失不見。
留得馮翀如鯁在喉,話在嘴里哼哧哧憋了好一陣,最終化成一句。
“無量天尊。”
然后把目光轉向了門窗緊閉的正堂。
……
馮翀和薄子瑜小心翼翼推開大門。
只一眼。
兩人立刻跑到角落。
嘔!
劇烈嘔吐起來,那架勢,好似恨不得把胃囊給翻出嘴來。
好一陣。
兩人才重新聚回門口,頂著青白的臉色走入正堂。
堂里的一切都抹上了血色。
鞋子落地,便微微下陷,并傳來一種膩人的觸感,那是因為地上鋪了一層血水調和的肉糜,時不時見得零碎的骨頭臟器沉浮其中。
李長安就持劍立在這血沼肉池里。
紋絲不動,不言不語,彷如一座披上血衣的雕塑。
等到兩人稍稍靠近。
他眸光忽而一動。
腳下肉糜里,青銅短劍盤旋而起,嚇得馮翀兩個幾乎要奪門而出。
但好在,那飛劍沒飛出一尺遠,便無力跌落下去,撲騰了一陣,最終沉入了肉糜中。
同時。
李長安也身子一晃,栽倒在地。
兩人見了,急忙上前。
馮翀略作檢查,松了口氣。
“沒有大礙。”
“消耗過度而已。”
這時。
“班頭……嘔。”
卻是個衙役冒冒失失闖進門來,沒來及說完,就被屋中的場景給“攆”了出去。
反正李長安也無大礙,薄子瑜也正好趁機溜人。
他懷疑自個兒再待下去,后半輩子就都得吃素了。
出了門,在墻角找到還在嘔吐的衙役。
“這麼點兒小場面就堅持不住,衙門要你何用?”
“那是班頭你英……嘔。”
可惜衙役的馬屁沒拍完,酸水倒先冒了出來。
薄子瑜只好黑著臉,給這衙役拍了拍后背。
“急匆匆的,到底有什麼事?”
衙役吐完,抹了口酸水。
“咱們在門口撞見個小子鬼鬼祟祟的,懷疑他是妖怪的奸細!”
薄子瑜神情一肅。
“在哪兒?!”
衙役趕緊從旁邊提來一個胡亂掙扎的半大小子。
薄子瑜瞧了一愣。
這不是嚴家那小子麼?
……
“什麼?阿梅也在這宅子里!”
薄子瑜的臉色很不好看,旁邊的衙役們立刻叫起屈來,說什麼金府里里外外都翻遍了,哪里會多出個人來。
薄子瑜瞧著身子瘦小但神色倔強的嚴家小子,心里相信了八分,畢竟馮翀說過,李長安之所以困在夢里出不來,是因為多出了一場意料之外的夢境。
可要說衙役們敷衍了事,遺漏了小阿梅,他也是不信的。
畢竟他太了解自己這幫伙計了,先前搜索金家人的時候,怕是沒少刮地三尺、順手牽羊,門縫里的銅子兒都不會放過,更何況一個大活人?
除非……
他若有所思地瞄向了金員外。
片刻后。
偏院一口枯井。
薄子瑜系著繩索下到井底。
借著火把,瞧見這井下竟是另有乾坤,井壁鑿出一方高臺,深處嵌著一扇虛掩的鐵門。
他才推門而入,當下呼吸便急促了起來。
銀子!
白燦燦的銀子都鑄成一個個大冬瓜,密密麻麻堆在石室里。
薄子瑜艱難咽了口唾沫,努力挪開了目光,繼續向前走。
到了石室盡頭。
但見銅錢堆疊如山。
一個小小的身影卷縮在“山”里,酣睡正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