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停下手,先幫忙把貢品送去院子。”
虞眉方才只是沒見過這等場面,一時受到沖擊,眼下也反應過來,和李長安一道接過大娘抱來的貢品。
在右眼中,那是兩個豬頭。
在左眼里,卻是兩顆燙去了毛發的人頭,兩顆長著一樣面孔的人頭。
這張臉李長安很有印象。
這是顧田氏或說太歲妖的臉。
……
“從這兩顆腦袋看來,太歲妖估計是被幻蝶當做食物來源了。”
“太歲妖的血肉能吃?”
“本體的血肉會讓人餓得發瘋,化身只會使人胃口大開,給蟲崽子填填肚皮還是可以的。”
“所以太歲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,還八成藏在水月觀某處。”
兩人小聲交流了幾句,步入了一間寬敞院落。
在右眼的世界中,這里陽光和煦,熱火朝天,其樂融融,眾多男女老少在幾個道人的指揮下,手腳麻利地將祈福的會場一點點搭建完成;可在左眼的世界中,院子里遍布著霉斑,顯得骯臟而又殘舊,信眾神情麻木彷如傀儡,道人更成了一個個兇獰的妖怪,盯著場中信眾涎水橫流。
“看來太歲妖的化身也不怎麼頂餓。”
李長安還有閑心說俏皮話,虞眉橫了他一眼。
“前院沒什麼線索,咱們得去后院找找。”
李長安顏色一正,悄聲回應:
“好。”
但在此時。
“咚”
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渺渺的鐘聲。
院子中的信眾們抬頭聽了聲響,便若無其事各自忙碌,但場中的妖怪們卻一齊昂首,各式猙獰面孔上露出的是同一種狂熱。
道士心中一動,舉目眺去。
但見鐘聲來處,水月觀后山方向,云層、天穹、山巒間蔓延的怨氣霉跡,在鐘聲中,竟是如曝日冰雪般迅速消融,并不斷擴散,很快就蔓延到了這間院落。
幾乎眨眼間。
道士窺見的“真實”便消失無影,左眼中的骯臟殘舊的院子也變成了右眼中的清凈道觀。
心里一咯噔,有些不好的預感。
他素來膽大。
干脆一把拽住旁邊路過的妖怪,裝作慌忙的樣子。
“這都過了朝食了,還敲什麼晨鐘?莫非出了什麼事兒?”
被逮住的妖怪,前一秒還是形貌猙獰,下一秒就變成了個謙謙有禮的年輕道人。
“大娘莫慌,那不是晨鐘。真人為了這次祈福,已經齋戒好幾日了,也該這時辰出關了,鐘聲是提醒咱們準備打醮。”
齋戒出關?
糊鬼呢?!
李長安還有再問,卻聽得“噗通”一聲響,旁邊的虞眉不知怎麼的竟一頭栽倒在地,手里太歲妖分身的腦袋跌落,滾到道士腳下,變作一個白森森的豬頭。
“怎……”
才張口,眼前一黑,神念脫出。
…………
同一時間。
“怎麼了?”
水月觀外某處荒林。
李長安一躍而起,扯掉額頭上的黃符,按劍警惕周遭。
可惜。
他詢問的對象——虞眉仍舊盤坐在林間,頂著腦門上的黃符,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樣。
恰如所見。
方才混入水月觀的并不是兩人的真身。
而是用了一門喚作“寄魂術”,能將神念附身他人,從而將他人變為傀儡的法術。
這類堪稱左道的詭異法術,按虞眉“鎮撫司暗探”的設定,本來是不應該會的。但她擺脫了幻境影響,得悟前塵,又是幻境的樞紐之一,也算是俞真人的一個化身,便得了些遺澤,多了些新的本領。
只是沒想,新法術剛使出來,便不幸折戟沉沙了。
她有些受打擊的模樣,好半響,才回應道:
“我的法術被抹消了。”
“我們被發現了?”
道士略一思索,自覺沒露出什麼馬腳。
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的時候,這里離水月觀太近,未免被包了餃子,得趕緊跑路才是。
豈料。
虞眉卻搖了搖頭。
“不,是被抹消了。”
虞眉話中別有深意,但李長安實在不明所以。
好在,酒神在此時傳音:
“虞眉的意思是這幻蝶成氣候了。”
他為道士細細解釋。
幻境中的一切,無論是天上的云翳,山中的林木,城中的房舍,還是人們的形貌記憶性格,甚至于馮翀、虞眉等人使用的法術,其實都是幻術所化,存在與否都只在幻境主人的一念之間。
方才虞眉說自己的法術不是被破除,而是被抹消,意思便是在那聲鐘聲后,“寄魂術”被視作不該存在的錯誤,被幻境直接修正掉了。
當初,李長安和于枚斗法時,多次使用從馮翀處得來的符箓,于枚卻無法抹除,而眼下,百幻蝶卻在不經意間做到了這一點。
這說明,幻蝶已然超越了于枚這個管理者,真正掌控了幻境。
至少,在水月觀的范圍內如此。
這消息真是太糟糕了。
道士的計劃本就是建立在幻蝶沒有全然掌控幻境的基礎上,可如今,計劃施展的空間變得愈加狹小,關鍵的太歲妖也落在了幻蝶手中。
情形一件比一件棘手,真想撂挑子不干,北上中原,向鎮撫司或正一教、閭山派之類的修行大派求援得了。
當然,這亂哄哄的世道,人家有沒有余力來這荒山野嶺斬妖除魔,就得另說了。
李長安正撮牙花。
耳邊酒神:“道士,快勸住這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