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為何自己會固執地以為三娘子一定會戴上那只簪子呢?
以至于郁郁寡歡、神魂落魄缺席了今兒的酒神祭。
待他發覺異樣,拼命闖入妖叢,找到了三娘子時……
張易揮出刀刃,在刀口斷裂之前,斬下了身前妖怪的腦袋,干凈利落,一如之前親手斬下三娘子的頭顱。
而后舉目四顧。
伏尸遍地。
已然再無敵手上前。
他神情恍惚丟下了手中斷刀,卻又察覺褲腿一緊。
低頭瞧去。
呵。
原來還有只漏網之魚。
鳥嘴人身,四肢盡無,從腰部被攔腰斬斷,拖著白色的腸子,徒勞用鳥喙拉扯著張易的褲腳。
張易正要拾起斷刀了結了它,可已化作鐮刃的左手卻自個兒揮了下去,刨開了妖怪的胸膛,勾出了它的心臟,送到了自己嘴邊。
游俠兒自然而然地張開了嘴。
可咬下那一刻。
神思驀然清明。
他急忙丟開心臟,臉上變化出難以言喻的神色,又凝望著自己的左手,不知不覺間,妖化已從手肘蔓延到肩膀,如今整條左臂都變成了螳螂狀的刀臂。
再稍作檢查。
原來,除卻握刀的右手,四肢已盡為蟲軀。
“是時候了。”
他對自己說道。
而后坐下來。
坐在肉泥與殘尸之間。
先是舉起刀臂斬下了雙腿,再用右手捏住左肩,硬生生扯下刀臂,棄之于地。
冷汗直冒,青筋暴起。
哆嗦了好一陣。
才用僅存的右手摸索入懷里,掏出一個巴掌長的短刀,形制粗陋,似鄉野孩童的玩具。
然而,當他用牙扯下刀鞘,露出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開鋒利刃。
“此刀長七寸,桑木作柄,生鐵為刃,是吾孩提時,由……”
他將刀尖倒轉對準心口,努力思索,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送給自己的。
抬頭。
看了看昏慘而骯臟的城市。
許久。
“算了,記不得了。”
沒柄而入。
第95章 鐵石心腸
翻開的河床,碾爛的街面,破碎的樓宇。
在城市被血肉犁出的“傷痕”上,李長安同虞眉疾馳不停。
兩側景象不斷向后飛掠。
漸漸變了模樣。
磚瓦、梁柱、樹木乃至于天空……萬事萬物都流失了原本的色彩,像放干血的尸體,還原成空洞無色的畫卷。
而在這一片空白里,那些怨氣凝成的黑斑尤為刺眼。它們非但沒有消散,甚至漸漸凝聚成線,匍匐蜿蜒在褪色的天地之間,像是陰伏蔓延的根須,又似埋在慘白皮膚下的血管。
天地的褪色,李長安清楚,這是幻境在走向崩潰,虛假的正歸于空無。
可那些刺眼的黑色“血管”……
虞眉和酒神都道“不知”,只能做出猜測。
“多半是幻蝶做的手腳。”
“先前那些蟲崽子肯定是為了拖延時間。”
“落入絕境的猛獸最為危險。”
“兩位務必當心。”
酒神的告誡猶在耳邊,李長安卻不得不剎住腳步。
在前方。
濃重的霧氣接天連地成一堵高墻聳立。
突兀斬斷前路。
…………
霧墻濃重若白蠟,目光刺不進半分。
李長安和虞眉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毫無疑問。
這霧墻起得古怪,里面極可能是幻蝶布下的陷阱。
但換而言之。
這意味著幻蝶就在霧墻之后,它所謀劃的東西也在霧墻之后,而且從地上血肉犁痕看,那數萬妖魔捏成的“肉球”同樣在墻后。
無需多言。
不入虎穴焉得虎子!
虞眉抄起符箓,李長安拔出劍來,小心探向霧墻。
沒想。
劍尖才將將觸及霧氣,就似戳破了什麼。
這橫檔在天地間的龐然大物霎時崩塌碎裂,潰成滾滾云煙壓下。
來不及躲閃,也無處可躲。
兩人當即霧氣淹沒,陷入這純白的濁流當中,成了睜眼的瞎子。
虞眉早已張開法界,道士也是提劍防備。
可預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。
反而是……
“糖葫蘆!酸甜果兒的糖葫蘆!”
“磨剪子咧,鏹菜刀”
“紫藤飲子,百病全消啰。”
霧氣朦朦中居然聽到幾聲吆喝,繼而,又有嬉笑聲、叫罵聲、討價還價聲,腳步聲、鈴鐺聲,風聲、水聲亂糟糟一齊入耳。
當道士振袖拂開眼前最后一絲霧氣,詫異發現,自個兒兩人竟身處一條熱鬧街市。
兩側商鋪鱗次櫛比,中央的水道上篷船如流,岸上游人如織。再遠一些,一座雄偉堂皇的廟宇高高矗立。
正是瀟水最為繁華熱鬧的廟前長街。
道士踩了踩地上青磚,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,迎面拂來潤濕的微風,夾帶著花香和酒氣。
幻境已然瀕臨崩潰。
眼前的一切當然只會是幻蝶布下的幻術。
兩人雙目對視無聲交流。
虞眉微微頷首,手捏法訣,垂目喃喃有詞。
道士則挪步向前,掃視眼前一圈,然后高聲呼道:
“事到如今,該是白刃見紅之時,閣下還耍弄這點兒小伎倆,未免怯懦可笑?莫非被哪只妖怪吃了膽子?!”
虞眉一直張著法界,有辟邪斥魔之效,呈半透明弧光扣住方圓三步之間。街上往來行人雖稠密,但都自覺避開法界,對法界中的兩人也是視而不見。
但李長安話音落下不久,旁邊一路過貨郎卻突而駐足,轉頭沖他笑道:“道……”
道士抬手就是一枝綴著符箓的小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