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整個關于涼山地區的宗教、歷史、文化的研究,大部分原始材料不見文字、不見實例,多來自口口相傳的歌謠、故事,有太多的猜測推斷。但現在,這個遺跡,這個壁畫,不但填補了這一塊的空白,甚至可能讓相關的研究全部推倒重來!”
他說得慷慨激昂,李長安表示理解,但氣味兒太沖,實在不能感同身受。
于是。
“要不……先吃飯?”
……
就地擺開飯菜。
一盆子土豆,一盆子南瓜,一盆子干飯加一盆米湯。
邵教授一邊分筷子,一邊樂呵:
“不愧是王大廚,今天的伙食依舊豐盛!”
“豐盛個啥子哦?!”王忠民搖著頭給大伙添飯,“肉都沒得一片。”
“已經很不錯啦。”邵教授笑著,“不信你問他們,我們平時吃的是什麼?”
易寶華言簡意賅,一臉唏噓。
“火烤饅頭。”
曾廣文補充:“加榨菜。”
“不會喲?”
王忠民難以理解,都是些文化人,怎麼吃的比工地下苦力的還差?
“野外工作嘛,一切從簡。”
邵教授沒多解釋,換了話茬,問起一個大伙兒都關心的問題——救援到底什麼時候能來?
村子在深山老林,周圍沒有人煙,要想求救,就得冒著大雨徒步出山,實在太過危險,大伙兒也只好困守孤村,等待上面發現。
如此被動,難免心中惴惴。
“放心,我估計就這兩三天。”
王忠民卻信心滿滿,大打包票。
“前幾年,我有一次也是被滑坡堵在山里,我老婆發現我沒回家,當時就去找了領導,結果中午堵的路,下午挖掘機就到了!”
“這次進山工作,我雖然要常駐在村里,但也說好了,每隔幾天都要回去匯報,我估計縣上差不多也該懷疑我們遇到問題了。”
“所以邵教授你不必慌,也不要急。”
“我沒有著急,我就是……”邵教授反駁了兩句,忽而啞然失笑,隨即點頭承認,“我確實著急了。”
他站起來,用筷子指點起這片黑暗中腐爛的地下世界。
“這樣重大的考古發現,以現在的人手、工具,效率太低了。我恨不得馬上拉一個大團隊,拉一批好設備,搞一個研究所、實驗室。對,還有那條山路,真該重新修一遍!”
“修!當然要修!”王忠民立即附和,樣子比邵教授還要激動,“不修路,游客怎麼進得來?華夏,不!是全世界唯一的地下村莊,這就是只金雞母,說不準,全縣的經濟都要靠它盤活!”
氣氛一時熱烈。
幾人七嘴八舌,各自說著山路重通后的暢想。
易寶華支支吾吾說想邀請蕭疏看即將上映的電影。
曾廣文聊到老家,說這次一定回去探望父母。
最后,幾個人都將目光轉向一直傾聽沒有說話的李長安。
道士幽幽嘆了口氣。
“別的都不想,就想吃口肉。”
短暫的沉默后,歡暢的笑聲響徹地下。
王忠民拍著大腿。
“我回頭就宰頭肥豬,出去請大家吃殺豬湯。”
“說話算話。”
李長安舀了碗米湯當酒。
大伙兒有一學一,幾個破碗在空中一碰。
“干杯!”
“希望救援早來,預祝我們都心想事成!”
完了。
邵教授沒有吃飯,他捧著米湯,長久凝視著旁邊的壁畫,眼神很復雜,釋然,欣喜,不甘。
學生關切:“老師?”
“沒事。”
他搖了搖頭。
“我只是在想,找到這里,我這輩子算是有交代咯。唯一的遺憾……是能親眼看到它,親手發掘它的應該是隊里每一個人。”
他看著自己的學生。
“寶華、廣文、安岱、春花還有……”
說到這兒,邵教授話語頓住,“咦”了一聲。
“蕭疏呀?怎麼還沒過來?”
…………
蕭疏走出廚房時,李長安兩個已經離開了。
大雨依舊,積水在院子里匯成一片淺淺的池塘。
馬春花的房間就在“池塘”的另一邊。
她要過去,有兩條路。
要麼直接冒雨橫穿院子。
要麼沿著回廊繞過去。
但回廊的一段已經坍塌了,她要過去,就得經過享堂。
享堂里橫著一副棺材,棺材里躺著曾經熟悉的友人,棺材蓋被鐵釘封死。
她躊躇了稍許,踏入了雨幕中。
……
來到屋前。
房門關得很嚴,蕭疏勻了幾口氣,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溫柔些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響了第一聲。
身后的雨勢更大了,白蒙蒙的雨幕就厚紗布,一圈圈一層層將院子纏裹住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響了第二聲。
屋內沒有回應,耳邊只有風聲雨聲,吵鬧而死寂。
“哆、哆。”
她敲響了第三聲。
一陣冷風吹過。她突而想起,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,在這片小小的被隔絕的世界里,只有她自己……和享堂的棺材里那具尸體。
她打了個冷顫。
對。
還有春花。
她趕緊推開門,跳進了廂房里。
……
也許是因為沒開窗戶。
房間內,昏暗之余,空氣中那種發霉的氣味也愈加沉腐、濃重。
蕭疏把午飯放在桌子上,旁邊還有今天端來的早飯,瞄了一眼,丁點兒沒動。
蕭疏臉上的溫柔垮了下來,剩下深深的疲憊。
她輕輕嘆了口氣,勸道:“春花,我知道安岱……走了,你心里不好受,我們也一樣。可你總得吃點兒東西,你想想叔叔阿姨,他們就你一個女兒,你不能讓自己垮掉。”
但馬春花還是老樣子。
像個死人。
沒有一點兒反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