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條開襠褲的事兒,某生哪里會不答應。
于是當天就完婚,第二天老丈人就舉薦他做官,進了皇城,拜見了天子,又開朝會,見到了丞相、將軍等文武百官,當場任他為左拾遺。
往后,他一路官運恒通,官至御史大夫;家庭美滿,生育有七個兒子八個女兒。
如此,直到晚年彌留之際,某生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,妻子含淚脫下褲子,只見一條毛絨絨的尾巴高高翹起。
妻子吐露實情,原來岳父一家子都是猿猴所變,妻子道行不深,留著一條尾巴化形不去。而他所見皇帝、官員、百姓也都是妖精所變。
皇帝是老虎,丞相是狐貍,將軍是豺狼,百姓盡是牛羊豬狗。
不過長安還是長安,皇宮真的是皇宮。
這則志怪暗搓搓隱含的東西可就多了。但其余可以不管,只需知道,長安戶口離散,大而無用,108個坊空了小半,許多貧民直接在城中耕種、樵采,甚至一度有野獸上街食人的傳聞。
閑篇就此打住。
……
日頭漸高,霧氣漸散。
安逸散漫的余杭城終于舍得起床,大大小小的舟船像是從水底冒出來的一樣,一轉眼,把河面擠得熱熱鬧鬧。
有趣兒的是。
他們都往河中央爭流,誰也不肯挨著岸邊。
這可不是同行擠壓,實在是兩岸臨河的人家正在洗漱,直接把污水從窗戶往河里倒,河邊“淅瀝嘩啦”好似下著暴雨,貿然靠近,被淋個落湯雞還好,遭不住許多人家倒的是馬桶!
一時間,端的是屎尿如雨下!
好在船家年紀不大,卻是行家老少。一條小船穿梭如游魚飛快,從不近岸,便是到了水道狹窄處,頭上但有人家開窗,他便眼疾手快拿長篙捅過去。
輕舟劃過,留得一片俚語謾罵相隨。
他臉不紅氣不喘挨個回敬,手上的活計卻一點兒沒耽擱,還能抽空和李長安閑聊幾句。
一心三用,才思敏捷,令人咂舌。
……
小船鉆過一座石橋,駛入新的河道,眼前驟然開闊,沿途的煙火氣隨之消褪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綺麗雅致。
兩岸依然多小樓,但院落也逐漸增多。
小樓樣式精致,多飾有彩綢、紅燈;小院內外栽有楊柳梧桐,墻頭爬出花蔓。兩岸倚紅偎翠,景致宜人。
時而見著有相貌姣好的婦人臨窗梳妝,還有少女結伴而出,對船上的道士嬌笑指點。
李長安瞧了許久,終于反應過來,這里應該是余杭城的“胭脂河”吧。
旁邊的船家見李長安東張西望,嘿笑一聲。
“客人你要有意來這耍耍,不妨找我,我在這兒熟門熟路,哪家的清倌人將要出閣,哪家的娘子風韻尤存,哪家的女兒口舌最佳,我是一清二楚!”
道士沒有搭話,船家恍然點頭,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。
“懂的,懂的,客人你口味特殊。那也無妨!哪家的相公膚白挺翹,哪家的胡女腰肢柔韌,還有新羅婢、倭女、昆侖奴……”
看他越說越沒譜,李長安哭笑不得打斷他:
“船家,我是出家人。”
“瞧您說的。”船家不以為意,“您要不是個出家人,我還不與您說呢。您別擔心,這左近多有賣‘打胎神藥’的,保管您空空地進去,空空地出來,留不下手尾!”
本地的出家人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啊?!
李長安無奈,恰好見到水岸邊接著一條冷巷,巷子兩邊墻根插滿了香燭,大大小小的紙灰堆散布其間。
巷中有幾個女人剛剛結束祭拜,撞見李長安探尋的目光,就拿衣袖遮住臉,匆匆離去。
冷風吹過,揚起燒剩的紙錢,紛紛灑灑滿巷。
李長安借著巷子,轉移話題。
“我常聽說余杭城里崇鬼風氣奢靡,實在沒想到,大清早也會有人燒紙拜祭?”
“敬重鬼神總沒甚壞處。”
船家這麼說著,撐船的動作卻不由慢了,眼睛覷著巷子,嘴唇抿成一條線。
道士看出點什麼:“巷子里頭有說道?”
船家笑了笑沒回答,直到撐船出了河段,才開口反問:
“客人可曉得,今早清波門旁的碼頭為啥只我一條船麼?”
“勤快?”
“不,是膽大!”
他爽朗笑起來,小船重新輕快。
“要到清波門,就必經方才那段春坊河。兩岸都住著什麼人啊?都是些苦命的女人。靠身子吃飯,總有不小心中招的時候。似這類女人的肚子哪里懷得住孩子,多半都是趁夜丟進了河里。”
“前些年,有個老船工著急用錢,便天不亮趕去城門邊拉客,經過那條河段時,晨鐘沒響,月亮沒落,船冷不丁晃了晃,撞著什麼東西,用船槳一攪,就見幾個娃娃浮出水繞著船哇哇的哭,他心軟去撈,結果一撈上船,就成了被河底魚蝦啃食了大半的嬰兒尸體!”
“他嚇得趕緊收工,回家就大病了一場,家里還被小鬼纏住,直到花了大價錢請法師作法,才算得了安寧。”
船家幽幽嘆了口氣。
“她們祭的不是其他,正是河里的小鬼。之所以挑在晨時,不過是怕晚上有大鬼搶食罷了。”
…………
接下來,兩人都少了談興。
又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,到了文殊坊,道士下船,循著船家的指點,到了阮家門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