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入觀中。
便先教人悚然一驚。
庭中或站或立或仰躺或據坐,無聲無息擠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!
但抵近看,原來全是雕塑。
佛陀、夜叉、仙人、鬼神乃至于各種民間野神、夷教番神,不分中外敵我齊聚于此,都是遺棄日久,飽受風雨,以致顏料褪色、泥殼剝落、肢體殘缺。
其中顏色最新的是一組胡亂堆在角落的童子童女像。
進院時,李長安已有猜想,見著這童子像,已然可以篤定,這間道觀應是錢唐的敬神莊——既安置廢棄神像的場所。
遺棄的神與無祭的孤魂倒也算相得益彰。
道士搖頭也不知該不該笑,踱步到一尊增長天王像前。
塑像工藝十分了得,盡管周身斑駁不堪,依舊不減凜凜威風。
它之前應該供奉在某個法師的私廟之中,為了方便借法,手里的慧劍竟是真家伙。
道士向天王施了一禮。
取下劍來。
盡管銹跡斑斑,但甫一握在手中,李長安便已斷定它曾經是柄好劍,而如今,也堪一用!
道士忽然雙手握住劍柄,腰身一轉,仿佛揮動皮鞭,力量從腳下而生,自腰間而起,經手臂傳達,最后由劍刃揮出。
霎時,銹劍仿佛洗盡了風雨,重現鋒芒,在幽寂的夜里發出厲嘯。
鏘!
火星迸濺。
斬在一柄鬼頭大刀之上。
第28章 飛來山:激斗
山間月光晦暗。
道觀愈顯荒頹、幽冷。
輕盈的劍,沉重的刀,在滿院佛神無聲的注視下,追逐數合之后。
刀勢忽而一改,以蠻橫的姿態攜帶沛然難當之力橫掃而出。
銹劍并不正面抵擋,劍尖往刀柄處一點,已然借力往后遠遠飛出,帶著李長安輕盈落地。
地上飽受磨難的燈籠終于被點燃,火中析出點點淺綠,匯聚成蠶繭大的火丸映出刀客形貌。
是個鐵塔般的巨漢,一身短打被渾身筋肉撐得幾要裂開,臉上覆著一張青銅儺面,看不見樣貌,須發如雄獅戟張,用麻繩草草扎起。
熒光在他身前浮而不散,也就是說……
“閣下為何擄走何院長?”
“你便是‘十錢神’李長安?”
道士皺起眉頭:“你認得我?”
刀客放聲大笑,笑音低沉好似猛獸磨牙間喉頭的咆哮。
他揮手掃滅火光,提步疾進。
眨眼間。
龐大身形已壓至眼前。
雙手高擒。
鬼頭大刀呼嘯而下!
……
一時間,庭院中刀劍咬合之聲不絕于耳。
時有火星迸起,照出道人凜然眼眸,勾勒青銅面具邊沿冷光。
刀客揮刀如錘,絕無甚精巧招式,只是反復劈砸掃撩。
看似魯莽無章,但李長安卻明白一點,所謂武術,無非以己之長攻敵之短。對方恰恰看準了自己的弱點,以最粗暴的手段實現了最精明的選擇——無論劍術如何精妙,道士手中的只是一把銹劍。
終于。
又一次交鳴。
銹劍發出一聲嘆息,折斷了殘余的鋒芒,半截斷刃高高彈飛,大刀卻來勢不減,撩向道士胸膛。
李長安早有準備,腳步一墊,輕飄飄撤出半寸。
刀刃劃過,只割開了蓑衣系帶,挑起絞爛了道人身前的褡褳,十來張符紙漫天飛散。
哼哈!
刀客胸中發出轟鳴,抬步重重前踏,硬是以蠻力扭住大刀慣性走向。
勢重如泰山,緊跗如纏身毒蛇。
揮刀劈來!
李長安甩出了蓑衣。
大刀須臾不停,斬碎了蓑衣。
蓑草支離飛散,但刀下卻不見道士身影。
福兮禍之所倚,沒有肉身有壞處,自然也有好處。
魂魄輕盈無質。
李長安作鬼不久便發覺,自個兒的輾轉騰挪不知迅捷了多少,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虞眉那樣,以虛空為溪水,以身作游魚,穿梭折返如意。
所以刀客進擊快,李長安躲得更快。
以至于,大刀落下時掀起的惡風,好似平白又送了道士一程。
送他冉冉飛起,追上了空中彈飛的半截劍刃。
雙指捻來,又旋身飛擲。
刀客本欲揮刀挑飛。
然而。
“疾!”
刀客不假思索,又以蠻力扭回刀勢,回刀護在身前。
電光火石之間,卻又瞄見劍刃上纏著絲絲白光,只不過匆匆一瞥,便好似有細細刀刃塞入眼球,莫名刺痛。
鬼使神差,他偏開頭顱。
下一瞬,臉頰忽而一冷,青銅儺面上竟被劃出一條深深劍痕,而那厚實刀身更是在無聲無息間洞開劍孔。
是何手段,鋒銳如是?!
不待刀客驚疑后怕。
那邊李長安已然并指作訣。
山風激蕩,吹得魂魄飄然難墜,一時仿佛仙人凌空虛渡,輕盈若飛。
但其口齒中咬出的字眼卻又快又重。
“熇明真玄,煥映丹天。朱鳳飛翔,赤霧濃暄。”
刀客猛然抬頭,但見身周飄飛的數張黃符浮出紅光,紅光又迅速膨脹,隱隱相連,將自己環繞當中。
他便要飛身躲避,縱然不能全然躲開,但也好過盡數吃下。
可腳步踏出的一剎,卻忽而停住。
接著,他更是丟開了手頭大刀,張開雙臂,將紙符匆忙攏進懷中。
李長安稍感疑惑。
但廝殺之中豈容雜念?
飄然落地之時,口中亦吐出最后一句:
“急急如律令。”
依然是朱雀羽章之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