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長安想來,萬年公愿意搭上自己來支持結名成箓,很大一部分便是為了他們——名籍法箓可以保得神志不散。
就像他們當年為了萬年公的“病情”,寧愿枯守山中,自己承受怨氣摧殘形體一樣。
“呀!”
小七望著月亮忽然拍起腦門。
“到子時了,織娘想必醒了。”
…………
花蔓纏著樹藤。
在山林間搭建起一片幽邃的洞窟。
李長安站在“洞”口張望,饒是鬼眼也窺不透里邊沉沉如幕布的黑暗。
依熊爺的前車之鑒,得小七算著時間鄭重引路的,定然是一位大鬼。他想提前問清楚性情,免得哪句話不對,又挑起兇性。
“織娘不喜歡我向旁人講她的事情,只能告訴道長,她叫織娘。”
小七強調。
“織娘!”
“小鳥又在說我壞話了麼?”
伴著溫婉的女聲,道士循聲望去,“洞”中亮起微光。
光芒來自于一枝月季花苞,花瓣極薄,可以瞧見藏在花中的螢火蟲。
花苞被一位秀美女子持在胸前,熒光澹澹,在一片漆黑中涂畫出美人的半身。
小七趕緊捂住嘴,沖道士一個勁兒眨眼。
李長安不明所以,干脆上前見禮。
“娘子安好,貧道得了萬年公準許,于此山結箓,可否有幸求得娘子真名?”
“主人家有令,妾身怎會不從?”織娘答應得很爽快,可話鋒一轉,“只是妾身也是久病纏身,不良于行,能否請道長進我家中細談呢?”
李長安默然凝望“洞”中,“洞”中幽寂無聲。
稍許。
“好。”
時值仲秋,山中落葉層積,行走間不免“嘩嘩”有聲。但當踏入“洞窟”,聲響便忽然消失,仿佛踏上了厚毛毯,觸感軟綿而沉陷。
可道士沒法子辨清腳下究竟是何物?概因“洞”中黑暗比預想中還要濃重,有如實質將他層層包裹,只能望見前方幽邃深處,薄光籠罩中的織娘正在黑暗環抱里微笑招手。
李長安停在離她三步的地方,不再前行,施了一禮。
取出了卷軸。
“敢問娘子名諱?”
“負心人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麼?!”
果然!
道士毫不意外,抽身疾退。
然沒撤出三兩步。
織娘的聲音又幽怨響起:“負心人,又要棄我而去麼?”
霎時間,“洞”中如有實質的黑暗真就化作實質,將道士牢牢縛住,掙脫不得。
再看織娘。
月季無聲怒放,熒光化作猩紅血光,照得她那張秀美的面孔透出幾分猙獰鬼魅。
泛著猩紅的眸子癡癡對著道士。
“但你終究回來了。好人兒,快讓我倆永生永世就此長相廝守吧。”
她張開了懷抱,向道士迅速“飛”來,動作間帶著“簌簌”的奇怪聲響,那決計不是人的腳步聲。
對此。
“破邪去障,速放光明。”
“疾!”
一紙黃符急速竄起,帶著尖嘯繞著道士盤旋飛鳴,燃燒間,大放光明,讓“洞”中一片熾白。
織娘冷不丁雙目被強光刺傷,慘叫一聲,捂著眼睛退入“洞窟”深處。
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,動作不可謂不迅疾,但仍讓熾光捕捉到形體——她的腰際以下,熒光籠罩不至的部位,赫然是一只腹部生著無數觸角的巨大蠕蟲。
同時間,也映出“洞”中景象,四處遍布絲網,角落里懸著許多人形大繭。
黃符很快燃盡。
然而,尖嘯落去,嗡鳴又起——那是大群紙鳥自李長安袖中飛出,在黑暗中振翅飛掠。
隨即。
轟嗡鳴綴著織娘,炸出團團火光。
她看似臃腫的蟲軀在遍布絲網的“洞窟”中意外的敏捷,道士放出的紙鳥沒一只能追上她,僅有些許火星飛濺落在她的臉上,這一下,好似沾上了易燃物,面皮竟迅速燃起。
她頓時尖叫起來:
“夠了!停手,停手,你贏了!”
李長安沒有理會。
他走到角落,在織娘憤怒的咒罵中,撕開了一個大繭。
繭中只有一個木枝、草葉、石頭扎成的假人而已。
…………
作為傷害了織娘“情人”的補償,李長安答應下次進山,給她捎上些胭脂水粉,便成功借得她的名字——曾繡娘。
“山上哪兒來的活人?那些繭子里的,都是我做出來給織娘解悶的。”
小七唉聲嘆氣。
“織娘也是可憐人。成天望眼欲穿的,也不知道在等什麼人?”
有幾個厲鬼是不可憐的?李長安無意追問他人過往,只問小七:“下一個該是誰?”
“子時將盡,該是劍伯啦。”
…………
小七口中的劍伯,是一百年前生人。
據說,當時的錢唐斗劍成風。他與另一位劍客是名頭最響亮的劍術大家,兩人既是對手,又是仇敵。終于相約在八月大潮起時,于錢唐江畔一決生死。
那次對決中,他略勝一招,殺死了對手,摘得桂冠。
可熟料,風光沒多久,那對手竟然化作了厲鬼,并投靠了窟窿城,夜半闖入家門又要尋他斗劍。
他劍術再好,也只是凡人,哪里是厲鬼的對手?不僅輸了比試,還輸掉了闔家老小的性命。
怨憤之下,他也同樣化作了厲鬼,可惜不敵窟窿城的威風,只好逃進了飛來山。
他的執念在劍,所以對李長安的要求也只有一個——斗劍。
李長安欣然應諾。
劍伯生前擅長六種劍法,死后也幻化出六條手臂,各持劍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