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里擠破?只是小些舊些,也挺好,我住得也踏實,何必亂花錢?”
“近來生意興隆,也不差那幾個銅子。”
“錢也有不差的?”
何五妹嗔怪,笑著搖頭,挑了朵芍藥,折了根莖,把花枝別在耳間,一只鳳蝶貪香,追逐著芍藥翩翩落在她的發鬢上。
何五妹沒有發覺,繼續翻檢藥材,絮絮說著:
“木料是飛來山送來的,石匠有大憨他們幫襯著,省下了些錢,但其余磚瓦……”
種種開支,她已了然于胸,一項項掰碎了講下來,自個兒倒愁上眉梢。
不覺唉了一聲,驚飛了蝴蝶。
“終日辛勞賺些銀兩,投進房子里水花也不現。”半是玩笑半是埋怨,“你倒好,還把錢分給不懂事的小娃娃。”
藥飲生意剛開始時,孩子們幫了大忙,道士決定,孩子們干了多少活兒,便給多少錢作零用。
這事兒何五妹念叨過許多次。
每每教李長安莞爾。
“說好了的事情,做大人的要食言而肥?”
“豈會占孩子的錢?”何五妹忙慌辯解,“我是怕他們手里有了錢便亂花,放在我這兒,也好攢著以后作聘禮與嫁妝。”
說著,動作一頓。
道士細瞧,原是藥材里翻出一副魚骨頭。
這些天時來運轉,不僅生意興隆,十錢神的香火也格外旺盛,聘請了不少貓兒作信使,這大概是哪個“神使”丟棄的“報酬”。
道士訕訕一笑,趕緊撿起丟開。
何五妹白了一眼,繼續碎碎念叨:“非是我多心,泥鰍幾個猴崽子這些天鬼頭鬼腦難見人,也不曉得攛掇著什麼主意。”
“孩子們都懂事。”李長安開解著,“再者我聽人說,小時候不學會花錢,待到長大突然掙了錢,好比乞丐乍富,不定染上些壞毛病,介時成了賭鬼、酒鬼、嫖鬼,豈不更糕?”
“呸!念經的鬼話多。”
何五妹沒好氣扭過頭去,跨起處理好的藥材,往后院要拿去熬煮。
但當兩人穿過連廊,才進后院,便瞧見“懂事”的孩子們都圍在左廂墻面前,鬼頭鬼腦地細聲細氣嘰嘰喳喳。
何五妹不讓道士出聲,悄悄上去,踮腳偷瞧。
但見娃子們不知從哪里搞來些劣質顏料,拿花木汁液調勻在破瓦里,而他們面前的木板墻,才經過翻修,刷成一版面的油黑,成了上好的畫板。
“五娘可寶貴這漆面了,前些天,成天沖著傻樂,咱們在上頭涂畫,五娘不會生氣吧?”
“那……不畫啦?”
“畫,畫一點。”
小鬼頭們一番小聲爭論,公推了女孩兒中手最巧的春衣執筆。
女孩兒拿過唯一一支毛筆——李長安看得眼熟,好像是自個兒畫符那支——挑了門板最不起眼的角落,小心翼翼落下顏色。
她的筆觸稚嫩而生澀,卻偏偏傳神地勾畫出一個個人物。
懷抱著嬰兒的女子是何五妹,她腳下長尾巴的墨團是“炭球兒”,旁邊杵著手杖的老人是盧醫官,短頭發的高大男人是李長安,叉手叉腳的男孩兒是何泥鰍……
一個連著一個。
她畫得全神貫注,旁邊孩子們也看得聚精會神。
可好不容易畫完,沒松口氣,旁邊小伙伴們開始挑刺兒,這個說這點不行,那個說那點不對,氣得春衣把手一攤。
“筆給你,你來!”
旁的還沒做聲,泥鰍已搶過筆來,飛快在圖畫上添了一坨東西。
“這是……雞?”
虧得小伙伴兒能在這一坨里發掘出個形象。
泥鰍卻大為火光:“呸!這是小七!”
“欸?小七也能畫進來?”
“怎麼不能?!”泥鰍振振有詞,“小七幫了咱們多少忙,他人雖不住在院里,但可以畫在院里。”
大伙兒一聽,覺得在理,但既然小七能畫,那麼大憨、秀才、銅虎、黃尾……不過,人物一多,該怎麼畫出區別呢?
泥鰍眼珠一轉,在“畫板”加了個人形,再添上一截短尾巴,如此便大功告成,這就是黃尾啦。
沒等他得意。
“呀!泥鰍又偷畫!”
小鬼頭們都反應過來,紛紛搶著來作畫,筆只有一只,就用樹枝、用草莖、用指頭蘸著顏料圖畫。
你推我攘,嘻嘻哈哈,哪里還有剛剛小心翼翼?
歡聲笑語在裝滿陽光的院子里連成一片,引得墻頭嗮太陽的貓兒都卷著尾巴過來張望,沒多久,一個算一個都成了花臉貓。
“呀!”
一個娃娃驚呼起來。
卻是大伙玩兒得太瘋,涂鴉已涂滿了大片墻板。
“遭了!墻板全花了!”
“俺們要吃竹條了。”
“竹條我不怕,但五娘可小氣了,怕是會借由頭沒收咱們的私房錢,那咱們還怎麼籌……”
話到這里。
“咳咳。”
孩子們一驚,連忙都轉過身來。
瞧見了裝模作樣清喉嚨的李長安,和黑著臉的小氣五娘。
…………
看熱鬧的貓兒們早早跑開了,躲到墻角屋檐,望著院里孩子們鵪鶉似的排排站好。
何五妹沉著臉:“說了好些次,不許叫黃尾,要叫黃伯伯,更不許……”她用力點了點泥鰍的“杰作”。
何泥鰍小聲嘀咕:“是他自個兒要咱們叫黃尾……”
話到半截,何五妹兩眼一瞪,小娃娃立刻戰戰噤聲。
她哼哼兩聲。
“說吧,為啥亂畫?都不說話啦,剛才一個個話不是很多麼?”
孩子們哪里敢開腔。
何五妹立馬點了名。
叫出了個小女娃,是個老實孩子,問什麼答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