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柳妄之順著竹梯上了洞府的二層,并肩站在竹子搭建的過道上,憑欄往下望。
矮個子男人從桌上拿起一塊貼了紅紙的牌位塞進李珩手里,讓他抱著代為拜堂。我虛著眼看了半天,才看清紅紙上寫著三個字:千林君。
“千林君是誰?”我望著李珩手里的牌位道。
“不難猜。”柳妄之負手而立,明眸微垂,將洞府中的所有動態盡收眼底,“顯然是要娶你妹妹的那位。”
我微怔,這麼說來,千林君是這阮娘和矮個兒男人的主子,也就是后山上害人作怪的東西?
所以這拜堂的看著是阮娘和李珩,實則是夢月和這千林君。
“你還不出手阻止麼?這要是拜了堂,夢月豈不是真要嫁給那東西了?”我不懂他們妖物的規矩,更不能眼看著夢月跳進火坑。
柳妄之仍然用那清淡疏冷的神色注視著那對新人,整個人靜如風過湖面不起漣漪,“放心,這門婚事做不了數。”
我見他這麼淡定,渾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,也就試著冷靜下來,把注意力重新投向樓下。
新人已經跪在案前,旁邊矮個子男人轉頭吩咐了一只灰鼠什麼事兒,只見那灰鼠點點頭,朝著洞外出去了。
矮個子男人清了清嗓,吊著那尖細的嗓子高聲唱著: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門外百鬼驟然大哭,洞內耗子們鼓掌哄鬧,看著新人叩拜完天地高堂,在明亮如晝的洞府里款款對拜。
“禮成——”
兩只灰鼠上前扶起新人,阮娘笑著抬袖,輕輕擦拭滾落頰邊的眼淚。他們端起托盤里呈上的酒杯,向著周圍的耗子以及洞外的百鬼舉杯示意,與他們共飲杯中酒。
我撐著欄桿看著底下的熱鬧,心想著這些妖物成親倒比我們人還有氛圍,忽然間余光瞥見柳妄之的袖子動了一下,而后一團小小的光點從他指尖迸出,混在滿堂燭火晃動的光影里,“咻”地一下沒入了一只灰鼠的后背。
“你這是……?”我不解地偏頭看向柳妄之,他神色冷淡如常,面無表情地輕輕勾了下唇。
嘖,他這模樣……怎麼看起來這麼像憋了一肚子壞水?
沒等我追問,樓下忽然又有了新的動靜。
只見剛才那只灰鼠跳上了桌兒,抱著酒壺搖搖晃晃地打了個酒嗝,望著對面貌美如花的新娘,笑嘻嘻地說:“阮娘阮娘,你尋了珩郎這麼久,難道不打算跟我們講一講你們以前的故事嗎?”
洞中耗子聽了這話,紛紛起哄附和,催促著阮娘把她和珩郎的過往說給他們聽。
阮娘挽著如同木偶般的李珩,依然滿心的歡喜,剪水雙瞳里盡是溫柔:“好好好,我說,我說。珩郎他啊,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……”
我聽著這熟悉的開頭,有些乏味地撇了撇嘴。
誰知她這說下去,卻是一段我之前未曾聽過的往事。
“珩郎愛花。我記得那年的冬雪落了滿城,寒風刮得臉頰發僵,珩郎擔心種在院里的梅花被雪壓壞,便不顧風雪凜冽,親自去把枝上落雪輕輕拂盡。我看他那個小心翼翼的模樣,實在忍不住發笑,說梅樹本身就是迎寒獨艷,遇雪方盛,不必這麼為它憐惜。可珩郎卻說,萬物有靈,花若皺了裙裳,也會難過,也會哭。”阮娘莞爾,抬眸看向眾鼠,“你們說,他這柔軟的心腸,怎能讓人不愛?”
灰鼠們半醉半醒,聽得津津有味,鬧著讓她繼續說。
阮娘笑笑,接著道:“除了花,平日珩郎最喜讀書。每日清晨起來頭一件事,就是把昨日看書時記下的疑惑重新思考一遍,若實在解不出來,就拿去與其他同窗們一同鉆研。我時常笑他是個書呆子,成日除了讀書養花,什麼也不懂,連讓他飲杯酒,他都會慌張地擺著手推拒,說飲酒作樂,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。你們說,他這副迂腐模樣,哪里又討人喜歡了?”
灰鼠們七嘴八舌,說讀書寫字最沒意思,還是吃酒玩樂最為痛快。
我單手搭在欄桿上,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竹攔,目光稍稍往右移了一寸,不著痕跡地偷偷瞥了身側那人一眼。
心想這珩郎聽著倒是個柔善溫厚的書生模樣,再怎麼呆扳木楞,也總比某些除了共度巫山風月時稍有溫度外,就成天一副寡淡薄情的人有趣多了吧?
阮娘掃了那些吵鬧的灰鼠一眼,把頭輕靠在李珩肩上,笑著說:“珩郎的好,哪里是旁的東西代替得了的,何況他娶了我之后,更是待我好得令人艷羨。他會每天給我描眉綰發,也開始學著陪我飲酒賞月,每天哪怕回來得再遲,也不忘跨過半個城去給我買我最愛吃的糕點……”
她從李珩肩頭直起身,玉手輕輕撫摸著李珩的臉,另一只手輕晃著酒杯,神情如癡如醉,“我的珩郎啊……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。”
眾鼠還在為這段姻緣感嘆,忽然一道金色的光團閃過,只聽“噼啪”一聲,阮娘手里的酒杯倏然跌落,瓷片碎了一地。
我愣了一下,驚詫地偏頭看向身側,便見柳妄之拂了拂衣袖,眉間一片淡漠:“如此良緣,確實令人稱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