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哼!你們現在長大了,是不是連祖母的話都不聽了?”老婦佯裝慍怒,壓著嘴角看向他們兄妹倆,用手杖在他們頭上各自敲了一下。
“孫兒不敢。”胡四郎摸著額角,直起身來看向老婦,“只是大庭廣眾,祖母您要罰我們,至少得給我們一個緣由才是。”
老婦皺眉道:“你這孩子……先給我在這兒站直了。”
胡四郎沒轍,望了一眼自家妹妹,拱手說了聲:“是”。
老婦繞過孫兒,撥開擋在一旁的兒子,在眾人的注視下拄著手杖走到柳妄之面前,抬著臉靜靜看了他片刻,然后忽而傾斜木杖,恭敬地朝他彎腰揖禮:“老婦拜見蛇君,自家兒孫不識尊駕,多有得罪之處,還請您莫要與他們計較。”
此話一出,滿堂賓客靜默三秒,之后又爆發出一片嘩然。
胡家老爺連同胡家小姐,甚至是風流不羈的胡四郎,表情皆瞬間微怔,滿眼不可置信地朝著柳妄之望過來。
“我就說那是燭天神弓嘛!果然沒有看錯!”
“燭天是吾君所有之物,我早該反應過來才是!”
“呀,小人拜見蛇君!”
“吾等,拜見蛇君!”
柳妄之踏入胡府之前已經隱藏了自己的氣息,哪怕是前來赴宴的蛇族精怪亦也未曾發現,此時先見燭天神弓現世,又見胡家老太當眾拜禮,那些蛇妖們半是驚嚇半是激動,一個個從座位離席,“噗通”一聲朝著自己的君主跪下。
黃團團抱在懷里的橘子咕嚕嚕滾到了地上,他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我,顯然沒想到柳妄之的身份,竟遠比他猜想的還要尊貴。
我聳了下肩,把橘子撿起來重新塞回他手里,安慰性地拍拍他的頭。
“原來是你。”柳妄之似是認出了老婦,背過一只大袖,淡淡看著她。
“您還記得我?”老婦訝異,直起身笑道,“一晃數百年不見,蛇君您啊,風姿依舊不減當年。”
柳妄之聽慣了旁人的稱贊,微微頷首,面色疏冷如常。
胡家老爺忽然快步繞到老婦身旁,一改先前態度,雙手抱拳向著柳妄之深深作揖:“當年母親被困云瀾澤,多虧了您的幫助才能重獲自由,平安歸鄉。方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,且教子無方有過,多有得罪之處,還請您多多海涵。”
我本來還沒明白這胡家老太為何對柳妄之這般恭敬,這下聽完胡家老爺的話,才知道原來柳妄之在數百年前,曾對胡家老太有恩。
那就難怪了。
柳妄之垂眸看著老嫗不語,白玉面上仍是那副寡淡的模樣。老翁見狀趕緊招手讓自己的一雙兒女過來,硬是拉著他們一道給柳妄之賠個不是。
胡四郎倒是不懼他父親,但迫于祖母的眼神施壓,不情不愿地給柳妄之行了個禮。
柳妄之靜靜注視著他,微挑眉梢,這才是開口說話:“其他的事尚可不提,且說說,這新郎是怎麼回事?”
胡家老爺回頭看向自己的女婿,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,吳寶徠更是一臉迷茫,有些搞不清楚狀況。
狐女不想讓父親為難,猶豫片刻,施施然走上前來對柳妄之欠了欠身,垂眉柔聲道:“此事不怪父親,也不怪夫君,都是我一己私念在作祟。”
她看向對面的吳寶徠,眉眼情意濃濃,接著紅唇微啟,將他們之間的故事娓娓道來。
“那日我在園中賞景,巧合邂逅了吳家郎君,見他山眉星目笑容燦爛,就此對他一見鐘情。郎君本是助人為樂暫時停留府上,是我偏要纏著他,引他與我花叢作樂,共享一晌貪歡。未曾想郎君是個正人君子,事后便當場提出,他要娶我為妻。”
“我雖喜歡郎君,但從未想過會與他有什麼結果,于是我告訴郎君自己并非尋常女子,而是山中修煉成精的狐貍。”
“本以為郎君會嚇得落荒而逃,誰知他對自己的心意很是堅定,不但不介意我的身份,還想帶我回家見他的父母親。他說,他的父母二人很是恩愛,自幼對他也呵護有加,若是他喜歡的人,父母一定也會喜歡。”
狐女莞爾一笑,轉而又嘆了口氣。
“都說世間易求無價寶,唯獨難得有情郎。我本想答應他的,可父親不同意我遠嫁,再一打聽他家鄉乃是吳家寨,頓時想起當年姨母就是為了追隨一個風水先生從而離開了家,誰知后來卻被他賣到更遠的地方,從此下落不明,至今也未見歸家,于是便更加反對我們在一起。”
“后來我想與郎君私奔,不料還未出門便被父親發現,連累郎君一同被罰。”說著她抬頭看向柳妄之,面露羞愧,輕聲說下去,“于是我求了父親,讓他當我胡府的上門女婿,可郎君掛念家中父母,對此事有些動搖。為了留下他,我迫不得已想出了這個法子,只拘他一魂與我作伴,讓其肉身自行回家。這下既能成全我們二人的姻緣,也能讓他父母有個掛念,也算是兩全其美了……”
……好一個“兩全其美”。
沒想到她和吳寶徠的感情,竟然還暗藏幾番波折,但也忽然明白為何今日戲臺上,會特意表演那出《墻頭馬上》了。